第5章 漫吾亭[58]记

程瑀

作者简介

程瑀（1087—1152），字伯寓，号愚翁，宋饶州浮梁人。少年时进入开封太学读书，考试为第一名，在校内小有名气。后参加进士考试，金榜题名。历官校书郎、兵部员外郎。金兵南下，宋朝廷物色使者人选，程瑀毛遂自荐，请求当此重任。尚未成行，钦宗赵桓即位。朝廷议论割让北方三镇给金国，派遣程瑀前往河东，秦桧前往河中，进行交割。程瑀上奏说：“臣愿奉命作为使者交涉，不愿前往割地。”朝廷不允许，程瑀迫不得已，去到中山（治今河北定州），与诸将守城抗金，不言割地事。回朝，除左正言，指斥当时政治的最大弊病，就是苟且之习和结党营私之风，主张任用主战的李纲。因论蔡京罪咎，被贬官，监漳州（治今福建漳州市）盐税。靖康二年（1127），南宋高宗赵构即位，召为司封员外郎，迁光禄少卿、国子司业。累官给事中兼侍讲，屡次上书言事。后任兵部侍郎兼侍读，又出京为地方官，升迁兵部尚书。秦桧力主和金人议和，程瑀认为不能一味讲和，要坚持斗争，为秦桧所不容，出知信州，子孙也遭受禁锢。后来程瑀因和李光通书事，被牵连，降为朝议大夫。1152年病故，享年66岁。留有奏议6卷。

原文

子程子筑室于龙潭之上，朝夕自适于溪山。环视世人驰逐厥好[59]，所甚乐者无以易己[60]。犹以为未也。暇日与二三友纵步屋东南隅，披榛斩荆，临渠而植树，则水生噌吰[61]如鼓镛[62]入。渠澄湛，委蛇[63]徐行出，芰荷延蔓数十丈，可俯而玩也。外瞰长溪，波光映人，泫泫滔滔。鄱水之源发其上，盖三十里而近耳。环而远则奇峰层巘，凡名著于吾乡者无不卓然拱立，输青而耸翠也。于是平生抗走[64]尘埃，晚年息迹[65]里闬[66]，而旧居去溪既远，为前冈所蔽，不见遥岑之秀，乃今大得所。固宿昔之歉然不足者，盖至是足矣！爰即渠上诛茅[67]为亭，名之曰“漫吾”。方将笑傲徜徉[68]，优游卒岁[69]，其乐未可涯也。客有过而问曰：“昔元次山[70]浪漫于世，故人呼为漫郎，久更为漫叟。实以诞为夸也。漫如次山者，斯可矣。亭何以漫为？”予曰：“有是哉！夫子孰知处世游宦之为漫。超然得于山巅水涯，荒浪性情，唯漫是事。逸语遗编，班班[71]在人齿牙也。顾其溪曰吾溪；其亭曰吾亭；又穷其山之高绝处，其台曰吾台。遂欲擅有此亭此台此山此溪，曾不知无往而非漫。是智于前而迷于后，固非小黠而大痴耳。予方因此溪山为是亭也，兼三吾而概之以漫，又岂特为叟为郎，有仕与处之殊哉！尝试与子观今吾而问故吾，何有故吾？更代则今吾亦漫也！乃且举此强名溪山与数椽之亭，亦何异夫摹画太虚与刻舟以志剑[72]者哉！夫远名利之畏途，而从事于溪山之胜，是亦舍世间之桎梏[73]，就物外之羁絷[74]，不近以五十步笑百步也欤？直将徇斯须[75]寄傲徉[76]而寓逸想[77]，不知溪山与斯亭之有无欤？吾之为此亭而乐此山也，虽有泉石膏肓，烟霞痼疾[78]，亦不得以寻吾之迹，庶乎其可哉！”客于是瞿然[79]而惊，悠然而笑，曰：“昔吾观元子之漫，今闻夫子无所往而非漫，其可乎？”予曰：“子诚有志于漫，亦漫为吾。”客莞尔，因举觞属之而歌曰：“漫于世兮，可以放言而肆志。漫于山水兮，可以骋孤鹜而纵逸举。虽吾亦漫兮，物与我而俱幻。荒高厚之无垠兮，眇逆旅[80]之同观。纳万亿于一致兮，倏冻解而冰泮。何三吾之差殊兮，本同条而共贯。友元子于千载兮，殆相期于一漫。悯小智而自私兮，守一已而劳绊。龟缩壳以引年兮，兔三穴而狡窜。蛙跳梁于坎井[81]兮，醯鸡瓮舞[82]而睨仰[83]。尝闻于大方之家兮，廓万汇而无畔。卜太初以为邻兮，等巨细于鹍[84]。游逍遥而赋远游兮，聊以散联镳[85]而理余乱。毋我学而吾丧兮，我亦复漫而一笑之粲[86]。”已而酒尽客去，漫述所言以为之记。

简析

程瑀为宋代名臣，为官正直敢言，由此得罪当朝权贵，屡遭贬斥。晚年回归故里，朝夕自适于溪山。于居所附近渠畔修建一小亭，名之为“漫吾亭”，并连带周围的溪、台也以“漫”名之。文章在描写溪山美景，叙述建亭始末之后，通过赋体主客对话的形式就这一“漫”字生发议论。“漫”在古代有多种含义，如放纵、散漫、不受约束、随便、随意、徒然等。在作者看来，人生之仕与处、今与故、黠与痴、得与失，皆“无所往而非漫”。看似在抒发一种旷达放诞之情，实则流露出作者内心深处难言的抑郁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