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早些年间总说，江城最容易出人物的地方无非就是胭脂胡同的窑子，还有海棠大街的梨园子。
胭脂胡同的窑子里，一开始只是出些卖艺不卖身的女子，长相俊美但家境苦寒，只能来这腌臜之地混口饭吃，老鸨一开始也不强求，毕竟有钱的男人都觉得得不到的才最刺激，所以说生意做的也是红火，那个顶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姑娘们，便都混出了名。梨园就更不用说了，便是像苏元懿这般，哪怕你是荒山野岭出来的，只要你在这海棠大街能唱出名堂来，那你这辈子也就吃穿不愁了。
可是时间久了，再新鲜刺激的也得有个头儿了，就像唱戏的戏子，今个儿你不愿意唱了，想歇歇，明个儿就有新的人来顶替你的位置，就算你回过头来想重新开始了，那台下坐着的还不一定愿意买你的账呢。
此时，陈衍蒲便站在万花楼的门口，迟迟不肯进去，手里的请柬都被他揉捏的几乎不成样子。叶长生瞧见他这副模样，倒是焦灼的很，下了车连推带拉的将他拽进了万花楼的门里。
两人还未站定，万花楼的老鸨便凑上前来笑眯眯道：“哟，二位爷！瞧着您二位可不是一般人呐，可有相好的姑娘？用不用我给您二位推荐推荐？”
叶长生被她身上劣质的香水味惹得打了个喷嚏，随后向后稍了稍说：“我们是来找紫姑娘的，麻烦您安排一下？”
一提起紫姑娘，那老鸨突然变了脸色，上下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后不屑的说道：“紫姑娘可是我们万花楼的头牌，多少达官贵人想见一面都得提前排队，您二位想见啊，下个月再来吧！”
“你！”叶长生被她的话冲的不耐烦，刚要发脾气，却被陈衍蒲拦了下来。只见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半块玉佩亮在那老鸨子面前：“你可认得？”
老鸨子拿起玉佩反复细看后不由好奇的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两个男人，先是留意了周围没有人注意，而后小声问道：“您是……叶少尉？”
陈衍蒲将玉佩收好后凑近了说道：“你不用管那么多，我现在要见紫姑娘，能不能安排一下？”
“当然能！您二位跟我来就是了。”说罢，老鸨子便带着叶长生和陈衍蒲直奔三楼，在一个拐角处推开了一扇不太明显的门，穿过门后的长廊，绕个圈子，便来到了万花楼的后院。
“你这万花楼藏人的地方倒是挺隐蔽的啊。”
“诶唷，这里以前呐是朝廷命官的别院，专门藏人藏钱的，肯定隐蔽的。再说叶少尉吩咐要看管好紫姑娘，我自然是要把她藏严实的！”话刚说完，老鸨子便将他二人带到了紫姑娘的门前：“我在外边看着，有什么事您二位叫我！”
叶长生瞧着老鸨子自觉地走到长廊上去探风，便推开了门，只见紫瑶在案前作画，见有人来了便连忙拿旁边的废纸将画作盖住了。
“叶少尉，陈少官，您二位怎么突然来了。”紫瑶迎着他二人进了屋，随手关上了门。
“也是许久未见姑娘，想来看看姑娘近况如何。”
“我自小就在这万花楼长大的，万妈妈待我如亲子，叶少尉放心便是。”
“你总说万妈妈待你好，若真如亲子就不该还拘着你在这万花楼里，也不会出现上次你投湖自尽的事了。”陈衍蒲不解，那日他在城外救起了紫瑶，本来想给她找个好营生安置，却没想到她自己偏还要在这地方呆着。紫瑶低头无奈的笑了笑：“我生在胭脂胡同，长在胭脂胡同，就算我出去了，我也摆脱不了是胭脂胡同的人，更何况我什么都不会，就连怎么养活自己我都不知道……”
“可你毕竟也是个姑娘，难道你就打算这辈子就只呆在万花楼里，老死不嫁人吗？”
“嫁人……”紫瑶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命，我既然生在了这里，这辈子就注定要死在这里。”
“可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万妈妈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不然我也不能在城外救起你。”
“陈衍蒲说得对，”叶长生突然打断道：“现在来万花楼的人见不到你，是因为前些日子我们嘱咐过万妈妈的，但是江城厉害的人物太多了，我只能确保你现在在万花楼不会再出现上次那样的事，但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都不在江城了，你该怎么办呢？”
“所以说，我给你找份工作，或者……你到我家来住，起码不要再呆在这个是非之地了。”
紫瑶看着陈衍蒲，只见他一脸认真的对她说出那句话，心里虽是感动万分，但是她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当时陈衍蒲送自己回万花楼的时候就已经被说了闲话了，现在她不希望他还要因为自己被世人耻笑。
紫瑶用笑声掩盖了自己慌乱的情绪，假装满不在意般说道：“二位军爷今天不会是专门为了劝我从良才来万花楼的吧？”说到这，陈衍蒲才想起来自己一开始来万花楼的目的，便伸手将刚才捏皱的请柬掏出来放在了桌上。
“下周便是我生日了，我想着请你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紫瑶看着那几乎快被捏成一团废纸的请柬心里倒不是滋味，她打开来看，那上面写着六月二十六请自己到陈府一聚。紫瑶将请柬合上，思索良久后将它又放回桌上说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只是想起来当时你救了我的命，我到现在还没好好谢过你。”紫瑶看着陈衍蒲，看的他说不出话来，两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相对无言。
叶长生只觉得坐在这里有些尴尬，便起身假意抽烟，实则想缓和一下气氛，碰巧看到书案上紫瑶刚才没画完的画。虽然被废纸盖住，但是却还是露了半张出来，叶长生盯着细瞧了瞧，心里算是有数了。
他转过身来，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烟盒大口的抽起来，烟雾瞬间弥漫在整个屋子里，他依靠在书案前眯缝着双眼紧盯着紫瑶，烟灭，开口道：“陈衍蒲，你先出去等我，我有事要和紫姑娘说。”
陈衍蒲虽说还对紫瑶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叶长生既然叫自己先出去，便一定是有事要和紫瑶说，便先一步离开了。叶长生见陈衍蒲关好了门，便又点了根烟：“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应该能明白他的心意。”
“既然叶少尉都这么说了，还能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他自小父母双亡，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孩子。所以说无牵无挂，没有家族纠纷，也从不在意外界的评论。他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对你一见钟情，他在乎你，在乎感情，所以他无所谓你是个怎样的人。”
“陈少官是个好人，只是人各有命，感情也不能强求。”
“我若想强求，大可以找人将你从万花楼里绑了给我兄弟做寿礼，但我没有。我能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和你说这么多也不过是因为……我想让你遵从你的心。”
“遵从……我的心？”紫瑶抬头看着他，可他却好似迷雾般，让人捉摸不透。
“两个毫无牵绊的独立个体凑在一起，便可以成为一个鲜活的，有羁绊牵挂的完整的自己。”叶长生将那副没画完的画拿出来接着说道：“就像画一样，你的画里只有形状，他的画里却只有颜色。所以单独看你们都不够完整，可是如果你们愿意相互接受，融为一体，它就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品。”
紫瑶看见叶长生手里拿着的是自己还没画完的陈衍蒲的画像，便知道叶长生其实早就看穿了自己对陈衍蒲的心意，也不好再隐瞒什么，只好实话实说：“我对陈少官的确有着不一样的情谊，但毕竟身份不同，我不希望成为他的累赘，让他遭人嘲笑，所以有些事情到此为止便可以了，猜得到结局的故事就没必要再看了。”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无凭无据便随意猜测故事的结局是不应该的，但是我也只能说这么多，其他的要你自己想才会明白。”说完叶长生将那副画像平整的摆放在书案上，向门口走去。
“别忘了，六月二十六，陈衍蒲的生日，不管你想的如何，我只希望那天可以在陈府看见你。”说罢，叶长生关上门大步离去。
留下紫瑶一个人在屋里，还在反复斟酌叶长生所说的话。
“所以……故事的结局会不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