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东宫喜事
袅袅秋风,簌簌叶下。
近来京都好事连连,将这般萧索的季节也衬得丰硕了。自打赐婚的圣旨一下,吕府的大门堪比城门,上门送礼的官员络绎不绝。
寻常百姓只知道,太子大婚少不得又要大赦天下,可喜可贺。
明眼人却看得出,这不过是吕家强弩之末下的一招狠棋。
而落到当事人眼里,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要娶昔日死敌吕金枝为妻,温良景觉得,这是比喂鱼时踢他下湖、上茅厕时偷走厕纸更大的屈辱。
趁着夜色,太子殿下来到吕府的后门。侍女通报时,吕金枝正在用晚饭,听是太子上门,吃起饭来便越发不紧不慢,等一桌子饭菜都清扫一空,方打着饱嗝慢吞吞地走到后院去开门。
来人幽幽地立在黑黝黝的胡同里,吕金枝不得不凑近一些,方才瞧见温良景气急败坏的一张脸,吓得她退后一步:“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温良景不悦:“怎么这么久才来?”
吕金枝一双眼睛生得极好,山眉水眼,明眸点漆:“太子爷来得很是时候,正踩着饭点,方才我正在用饭。”想一想,又问,“殿下吃饭了没有?要不进去吃一点儿?”
温良景原本就不悦的一张脸更显铁青,披星戴月前来本就是不想被人看见,怎会进去用饭?相识十数载,还是这么不知所谓!但考虑到事急燃眉,温良景不得不挺直背脊,咽下火气:“吕金枝,你与我素不对路,今日父皇赐婚,你无异议?”
吕金枝义愤填膺:“有!怎么没有?毕竟整日面对一张臭脸实在是太考验本小姐的脾气。”
温良景呕血:“吕金枝!别以为本殿下就看得上你!”
知道你这么气急败坏我就放心了。见温良景奓毛,吕金枝心中反更得意:“殿下,你我都是成年人了,应该知道,圣旨既下,就说明此事已经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我后来想了想,做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只好受点委屈了。”
“什么?”温良景难以置信,“你同意这门亲事?”
吕金枝云淡风轻地朝温良景眨眨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阴谋!绝对是阴谋!一言不合便恶语相向的吕金枝怎会甘愿成亲?温良景原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吕严的主意,现在看来,他们父女俩根本就是一伙的!
吕金枝看温良景的脸上红黄白绿过了个遍,忍不住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殿下,事已至此,还请节哀。”
“你……”温良景已然说不出话来。
吕金枝觉得他生气的样子真是美好,可见这婚事是赐对了。趁他气结,她赶紧火上浇油:“殿下漏夜前来与我幽会,传出去,旁人还以为你对婚事急不可耐呢,不如早些回去?我明日还要进宫谢恩,失陪了。”说完她缓缓地朝温良景眨了眨眼睛。
这一眨,明眸皓齿,艳丽无双。
温良景一闪神,眼前的人早已越过门槛,跨进府里。没等他再反应过来,大门已重重关上。
幽会?谁与她幽会!反应过来的温良景恼羞成怒,对着吕府的后门一阵乱踹:“吕金枝!你开门——吕金枝我告诉你!本太子是万万不会娶你的!吕金枝……”
隔日,京城盛传:“太子殿下夜会吕金枝,可见已对婚事急不可耐啊!”
“太子殿下隔着吕府的门板立誓:‘本太子定不会负你!’”
“听闻太子殿下昨夜兴奋过度,喊破了喉咙,下令接下来几日闭门谢客呢!”
吕金枝坐在入宫的马车里,听侍从将传言一件件说出来,笑得花枝乱颤。
而我们的太子殿下,此时正在东宫砸东西。
“砰”一声,几案的花瓶碎了。
“孤几时说过定不负她?究竟是谁在造谣?来日定要摘了他的脑袋!”
“咚”一声,桌下的凳子倒了。
“孤不过是不想见到那些恭贺的嘴脸!倒成了喊破喉咙避不见人了?”
“啪”一声,墙上的画卷被拍飞。
“吕金枝!你这个小人!”
殿内乒乒乓乓一阵响,太监侍女们纷纷摇首,无一人敢上前。这也难怪,温良景每回在吕家小姐那儿受了气,回来铆足劲儿就是一通乱砸,上回有个不要命的侍从上去劝了两句,结果被拖出去就是一顿板子。
宫人们纷纷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一致觉得,谁上谁倒霉。
大约一炷香过后,等殿内安静下来,近侍小文子视死如归地凑上去:“殿殿殿下,那吕家小姐素来与您不对盘,此次同意成婚,定有蹊跷!”
他被温良景一脚踹飞:“废话!”
小文子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哭丧着脸:“殿下,奴才是想说,吕小姐定是猜到您不肯娶她,才故意让您生气的,您一生气,不就中了她的圈套吗?”
温良景冷哼:“难道非要顺她的意娶了她不成?”
小文子嘿嘿一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我朝男子三妻四妾尚属平常,但女子却只可嫁一位夫君,吕小姐进了门,究竟谁吃亏还说不准呢。”
温良景眼神一凛:“有理。”夫君大于天,他日吕金枝进了东宫,搓圆捏扁还不是本太子说了算?赔上一辈子跟我斗,愚蠢!
这厢太子殿下将小算盘打得啪啪响,那厢的金枝姑娘正在明光殿上谢恩,说到“臣女定当好生侍奉太子”一句时,忽然打了个喷嚏。
老皇帝眉头一皱:“怎么?身子不适?”
吕金枝摸摸鼻子:“回陛下,臣女出门时并无异样,兴许是……地上太凉?”
这个吕金枝,果然跟她父亲一样狡猾。
温实骏脸上迅速闪过一丝不悦,又即刻转回慈眉善目的模样:“是朕疏忽了,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
温实骏居高临下地俯视底下的女子,语调平和:“朕前阵子正头疼该如何为太子择妃,与皇后挑来选去,觉得也就刘大学士的幺女刘舒尚能入眼。”他笑笑,“当日正准备宣大学士入宫呢,不想你父亲突然觐见,竟主动为你们请婚,这才有了今日一番良缘。”
吕金枝听得明白,老皇帝的意思是太子妃这个位置,他本意属刘氏,她吕金枝这个人,人家压根儿没考虑,昨日之所以赐婚,不过是老头子死乞白赖给求来的。呃,说不准是威逼利诱?
吕金枝为难道:“既是如此,岂不是委屈了刘家?要不……臣女回去禀了父亲,退了这门亲事?”
这还了得?有话好好说,搬你爹出来干啥!温实骏连忙摆手:“儿戏了不是?圣旨既下,岂有反悔的道理?”
“那陛下的意思……”
“朕此前意属刘氏,不过是看你与太子从小不和,担忧结亲不成倒成了结怨。”温实骏边说边笑眯眯地摸一摸龙椅的扶手,“你们吕家世代辅佐皇室,劳苦功高,要说放眼整个大齐,也只有你最有资格成为我天家的媳妇。”
“臣女愚钝,皇上的意思到底是?”
温实骏垂泪:“好好对待太子……”
吕金枝朗目一笑:“皇上放心,臣女日后定当好生侍奉太子。”
尽管方才在大殿上占尽了风头,但走出皇宫,吕金枝却暗自忧心起来。吕家祖祖辈辈都是权臣,上不畏皇权,下不惧朝臣,唯独害怕文人。
笔为刀,墨诛心哪!
都说文人最是小肚鸡肠,刘氏一族虽说比不上吕家权倾朝野,但在京都也算得上是世代书香的名门,若是知道家中本是要出一位娘娘,却偏偏被她吕金枝给搅黄了,日后指不定如何口诛笔伐!老头子这回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结亲,也是孤注一掷了。
方想得出神,轿身一晃,蓦然停了下来,惊得她一个趔趄。
吕金枝探出脑袋,只见前方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来人玄袍金带意气风发,正朝着她招呼:“金枝,一别三年,近来可好?”
初晨的金光打在此人的脑门上有些反光,吕金枝不得不再将身子探出去些,待看清来人,着实讶了一讶:“大皇子?”
这位大皇子名唤温良吉,是端敬皇后和乐丰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可谓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向来重亲师、明大义,人也生得俊朗。可这样好的一个人,偏偏被自己的弟弟抢走了太子之位。十六岁时好不容易得了个叡王的封号,却在第二天便被送到封城去督军了。
吕金枝幼时没少吃温良吉和端敬皇后的糕点,打心底觉着乐丰皇帝偏心。
可每每提及此事,吕严却不以为然,反倒时常提醒她少与大皇子往来。说什么权臣有权臣的职业操守,只给皇帝添堵,不参与皇室内斗。
从前吕金枝认为,亲近大皇子便是给未来皇帝添堵,对吕严的话从不上心。
可眼下……
吕金枝迅速捂脸坐回去,同时吩咐车夫:“快快快,回府回府。”丢死个人咧!
“等等。”那车夫正欲领命,不想车轮被人一把按住,温良吉翻身下马,径直钻入吕家小姐的车辇之中。昏暗的车厢略显拥挤,吕金枝往角落里缩了缩,再缩了缩:“大……大……大皇子,有话好说。”
温良吉轻笑着凑近一些:“金枝,何故要躲?”
男女授受不亲,我能不躲吗?吕金枝不敢看他的眼睛:“大庭广众之下,你就这么钻进来,被别人看见……”
没等她说完便被温良吉打断:“三年未见,你可想我?”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吕金枝被他那追寻的目光逼到角落,只能赔笑:“想,小时候想。”
“那此时呢?”
“此……”吕金枝声音小得如蚊子般,“此一时,彼一时嘛。”
如此一说,温良吉倒是挺直了身子,蹲在一旁叹息着:“不过短短三年,你我便这般生疏了,实在叫人心寒。”
吕金枝觉得温良吉眼前的这副形容,对她来说简直是折磨。没错!是她负了他!但那不都是小时候脑子进水干的事儿吗?她试图安慰道:“大皇子……”
温良吉纠正:“你从前叫我良吉哥哥。”
吕金枝抚额:“良吉哥哥,从前我是说过长大要嫁给你,但那不过是童言无忌,如今我想明白了,对你的喜欢并不是那种喜欢。”温良吉懵了半晌,笑出来:“谁问你这个了?”
欸?吕金枝傻了。温良吉解释道:“不过是看你一见着我就躲,觉得蹊跷,特地上来看看你又在玩什么把戏罢了。”
吕金枝松了一口气。温良吉又接着道:“不过,你说过要嫁给我这件事,我可是记着的。”
吕金枝顿时头大,还没来得及再解释几句,温良吉便手脚轻快地下了车:“我还要回宫复命,今日先不与你多说了。”
不待她反应,温良吉已上马绝尘而去。吕金枝欲哭无泪,未来太子妃情债一堆,这可如何是好?
一回到吕府,吕大小姐便唉声叹气,愁世事之多艰,且越将这事细细想来,便越是佩服她爹这老姜。想是吕严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一事,这才早早地提醒她少与大皇子一党来往。可吕大小姐向来得意于她感人的智商,当年不仅与大皇子来往,还想跟他做一对鸳鸯!
前文已经提到,吕金枝小时候没有经受住端敬皇后的糕点诱惑,加之大皇子素来待她非同一般,这就很容易让一个情窦未开的小丫头萌生依赖之情。若是再从其他纨绔世子手里弄来两本《南湘记》《唐宫秋》之类的话本子瞅瞅,这个小丫头大约会误以为自己初开了情窦。
吕金枝对温良吉便是如此。
当年得知温良吉要远赴封城,吕金枝深感不舍。思忖一夜,又想起话本子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这丫头觉着,她多半是喜欢上温良吉了。赶忙在柜子里挑出一条幼时擦鼻涕的手帕,上书“妾心如兰”四个大字,向大皇子表明了心迹。
话说,那手帕最后交给谁了?
“卫……卫川!”吕金枝叉腰站在院门口大吼。话音刚落,“轰隆”一声,房顶上翻下来个人。
来人拱手一跪,十分恭谨:“主人为何事惊慌?”吕金枝被突然降落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赶忙跳到一边:“我被你吓得惊慌。”
明明是主人唤我在先,惊吓在后……纵然觉得委屈,但身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暗卫,卫川仍然自我反省了一番:“主人恕罪,属下决定日后每顿只吃三碗,减轻体重,以减少自身重力与空气的摩擦,保证绝不再发出‘轰隆’之声。”
吕金枝慈爱地抚着他的后脑勺,转而眼神一凛,恨铁不成钢地道:“我的意思是你下次出场的时候能不能先吱一声!”
卫川恍然。
吕金枝言归正传:“我问你,三年前我让你给大皇子送手帕的事可还记得?”
卫川回忆半晌,连连点头:“属下记得。”
吕金枝四顾一番,确定周围再无人之后,凑近他说道:“今晚我们就去叡王府偷回来。”
卫川不太明白:“送出去的东西又偷回来做什么?”
被吕金枝一掌拍上脑门:“你懂什么?那手帕对我十分要紧,关系到未来太子妃的前程!”只要把手帕偷回来,不论大皇子再如何死缠烂打,本小姐都可以死不认账。你说要不要紧?
卫川被这一掌拍得晕头转向,只能颔首服从:“那必须偷,一定要偷!”但想了想,又弱弱地问,“可是……能不能属下一个人去偷?”毕竟以他一个人的身手完全可以做到对叡王府来去自如,而加上这位千金大小姐,战斗力就必然大打折扣。
不想话音刚落,吕金枝对准他的额头又是一个爆栗:“叡王府你熟还是我熟?到时候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去,你在门口给我望风就行。”
卫川自觉已然满头是包,不敢再造次,只能从命。
入夜,主仆二人便偷摸着来到叡王府门口。
王府不比寻常百姓家,一入夜便只剩一盏孤灯,毕竟不缺这点香油钱,即便无人之处也要灯火通明,以此彰显天家的阔气。吕金枝行到此处,只见此时府门大开,门口仅有四个府兵把守,待卫川先飞身潜进府内,她便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吕大小姐自小出入叡王府多次,府兵大多识得,并不阻拦,只行礼问了个安便乖乖放行,倒是门房的人问了句是否要进去通传,但吕金枝是何人,只说要为温良吉接风洗尘制造惊喜便打发了。临走前她还特地退回两步,补了一句:“切莫告诉他人。”惹得门房很是识趣地点头奉承。
经过分析,吕金枝觉得,像这种私密又事关风月的东西多半是藏在卧房里。于是片刻不敢耽搁,入得王府,便直朝大皇子的卧榻摸了过去。可她将枕头底下、蚊帐顶、甚至是床缝里全找了一遍,就是没有那样东西。
莫非是藏在柜子里?
吕金枝翻箱倒柜,这回将花瓶里和床下的夜壶都摸了一遍,却只找出封信。信上的内容倒也简单,正文“相思欲寄从何寄”,落款一个“舒”字。跟她那条手帕差不多,基本可以视为表白信。
良吉哥哥英姿勃发才华横溢,有人思慕不足为奇,可旁人写的书信尚且保存完好,大皇子就万没有丢掉她手帕的道理。莫非是对她日思夜想,索性就带在身上了?短暂的思量过后,她决定找温良吉一探究竟。
走出卧房,吕金枝的面上已是一副官家小姐该有的从容。瞅着四下无人,吕大小姐仔细地整了整衣衫,又捋了捋头发,直至将裙摆上的褶皱都抹平了,方站在院中,随手招了个端食案的婢女问:“你们家主子现在何处?”
那婢女奇道:“我家主子正在前厅饮酒,您方才进来的时候没看见?”
咳,方才是偷溜进来的,自是没有看见。吕金枝呵呵一笑:“哦,我想起来了,你且走吧,我自个儿过去找他。”
那婢女听完,又不得其解地觑她一眼,恭恭敬敬地退走了。
前厅的大门虚掩着,隔着门缝,吕金枝便见温良吉长身而立,一手握杯,一手提壶,正自斟自酌,且神情还颇有些郁郁。想是他好不容易回到京都,心中感慨万千,不得不小酌两口聊以寄情。
若此时有佳人来寻,想必会减去他的几分愁绪。思及此,吕金枝摸着腮帮子做出一个自认为明媚又无邪的笑,推门,抬脚,笑容忽然僵在脸上。
方才那婢女怎么没告诉她温良吉是在跟谁饮酒呢?!或者说是跟几个人在饮酒呢?!
这一屋子数下来,人数大约有十人之多!万一有哪个门牙漏风的将未来太子妃夜访叡王府的事说出去,她吕金枝的小脸往哪里搁?她爹吕严的老脸又往哪里搁?
眼下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她,吕金枝呆了半晌,最终淡定地将抬起的那只脚缩了回去,顺便还颇懂礼地将大门带上。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一切,转身拔腿就跑。方跑到大门口的照壁处,她便被人一声叫住:“既然来了,怎么又走?”
这声音陌生又熟悉,正是温良吉。吕金枝颤颤回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其实……我是有事想找你来着。”
温良吉回头望一望前厅那一屋子宾客,又望一望吕金枝满脸的窘迫,瞬时了然:“那我带你去花园里走走。”
瞧瞧,大皇子就是这么善解人意。吕金枝大喜,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
明月高悬,秋风宜人。二人慢悠悠地踏进后院的回廊里,耳边是蛐蛐儿卖力的鸣唱,脚下是花叶相交的盛景。
吕金枝尚未想出一句适宜的开场白,温良吉的声音便响在头顶:“今日父皇已经准我留在京都了,前厅那些人特来为我接风洗尘。”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吕金枝有点没晃过神,待反应过来,方明白过来温良吉是在向她解释宾客的事儿,忙连声附和:“应该的,应该的。”
温良吉却问:“应该留在京都?还是应该来为我接风洗尘?”
吕金枝一愣,觉得大皇子这话问得大有深意,像是在控诉乐丰皇帝当年不该将他远派封城,又像是在为今夜大宴宾客据理力争。他这老爹本就偏心,今夜的事若是被有心人嚼了舌根,多半又要落个拉帮结派意图弹劾太子的罪名。
这大皇子当得,凄凉啊!吕金枝由衷地道:“都应该,都应该。”
“那礼物呢?”
“嗯?”吕金枝全然没想到这层。
温良吉停下来站定,一本正经地道:“我好不容易回来,难道不值得恭贺吗?”
“哦!带了带了。”吕金枝总算明白过来,赶紧装模作样地摸摸袖口,又摸摸腰身,最后两手一摊,“完了,多半是掉在路上了。”
温良吉叹一口气:“罢了,我几时贪过你这点东西。”
吕金枝嘿嘿一笑。玩过笑过,正是说正事的好时机。吕金枝咂巴两下嘴,小心翼翼地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想问你讨样东西。”
温良吉回头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捉摸不定,许久,方玩笑似的开口:“你和太子的婚事我可是听说了,莫非是想向我讨什么贺礼?”说着他摸摸回廊边的扶手,干脆一屁股坐下去,“这贺礼我是万万不会给你,说到底你我才是青梅竹马,凭什么三年不见,倒叫他捡了便宜?”
这……吕金枝倒有些摸不准大皇子究竟是玩笑还是心生妒忌,只能假意服软:“良吉哥哥,这婚是陛下亲赐,我等也只能从命不是?”
温良吉探究地看了她一会儿。
吕金枝讪讪赔笑。
温良吉继续看着她。
吕金枝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温良吉道:“据我所知,你与太子素不对路,这次又怎会轻易认命?”说着嘴角一勾,如洞悉了一切又不愿说破,轻飘飘地道,“且传说这婚事本就是首辅大人亲自去求的。”
“咳……”大皇子的明察秋毫,果然不好糊弄。
吕金枝尴尬地咳了两声,眼睛看到别处,脑中飞速运转着。这婚确实是她家老头去求的,嫁入太子府也确是他们父女俩的阴谋,但她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吕家强弩之末下的一招狠棋吧?这种话说出去不仅落不着好处,还会叫人以为吕家气数将尽。至于将来还想染指温氏江山的这种话,那就更不能说了。
吕金枝叹一口气:“你看,你也知道我与太子的梁子那是打小就结下的。我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将我们俩凑到一起,原本还指望陛下能给我一条活路,没想到昨日连圣旨都下了。那圣旨上可是有你们温家祖传的国玺,板上钉钉。”说到此处,吕金枝斜眼瞅了瞅温良吉的神情,发现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只好讪讪地补上一句,“当然,我后来想了想,太子那边多半比我还要跳脚,如此,倒也舒心了不少。”
温良吉笑意渐浓:“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说着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若是你哪天又不想嫁了,便来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可真是想多了,此事关乎吕家生死存亡的大计,岂有不嫁之理?吕金枝乖巧地道:“谢谢良吉哥哥。”
温良吉起身,本欲打算回去招呼那满座的宾客,忽然想起来,问:“对了,你方才要问我讨什么东西?”
妈呀,可算说到正题了!吕金枝赶忙凑上去:“还记不记得我曾送过你一方手帕?”
温良吉皱眉:“几时?”
吕金枝继续提醒:“三年前,就是你去封城的那天。”
温良吉摇头:“不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到底是故意装傻还是有意推脱?吕金枝有些着急:“你再仔细想想,平常都将重要的东西放在何处?”
温良吉退后一步,警惕道:“既是重要的东西,我怎么能告诉你?”
有道理。
但卧房的角角落落都已经翻遍了,除非叡王府有什么暗格,否则……
吕金枝眨了两下眼睛:“良吉哥哥,我能摸一摸你的胸口吗?”
温良吉:“……”
隔日,一桩闲话传到了首辅大人的耳朵里。
“未来太子妃夜访叡王府,意图轻薄叡王不成,捂面跑走。”首辅大人吕严拿着家法在祠堂前来回踱步,一字一句地将原话念出来。
吕金枝萧瑟地跪在祖宗牌位面前,时不时抬眼觑一觑老爹的脸色。老爹的脸色十分难看:“我吕严纵横官场几十载,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女流氓?试想今日那人若不是将此事告诉我,而是唯恐天下不乱地拿出去到处宣扬,文武百官知道了怎么想?下旨赐婚的陛下又怎么想?”
吕金枝缩了缩脖子躲开几滴唾沫星子:“误会!这都是误会!”
吕严气得脸都红了:“误会?你昨夜是不是去了叡王府?”吕金枝点点头。
吕严气得额头发青:“那你有没有说过要……要摸大皇子胸口?”吕金枝再点点头。
吕严气得青筋爆现,手中的家法立时挥舞着落在她的脚边:“那你倒是说说这其中有哪门子的误会?”
吕金枝吓得左躲右闪:“爹啊!真是误会!我昨夜是去叡王府偷……”意识到说得不对,又赶紧改口,“不不,是取,取东西。”
吕严将再次扬起的手收回来,伸出根手指指着她抖啊抖:“早跟你说过,少跟大皇子来往,如今是什么局势你不清楚吗?你倒是说说,究竟有什么要命的东西,非得在这个时候亲自去取?”
吕金枝抓抓脑门,嘀咕道:“我就是知道此时不该与大皇子往来,这才选择天黑进府的。”
吕严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你倒还有理了?”
吕金枝痛苦地揉了揉脑袋瓜子,哭丧着脸道:“爹啊!能不能先听我说完?”
吕严眯起一双丹凤眼:“说!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要紧?”
吕金枝咬了咬嘴唇想,这事儿不能说得太细,否则就不是跪祠堂这么简单,依照她老爹的脾性,多半得搬出她娘的牌位来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痛斥她这个不孝女。一想到这个场景,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为免她老爹没控制住脾气将藤杖落下来,吕金枝抱头道:“就是一条手帕,女儿家的东西。”说完将膝盖往边上挪了挪,嘟着嘴道,“但那大皇子鬼精鬼精的,偏不肯给我,我就想着,重要的东西一般都放在胸口衣裳的夹缝里,就想……就想伸手去摸。”
吕严:“……”吕金枝越说越小声:“谁知道正碰上大皇子的宾客出来找他,我就吓得跑……跑走了。”
吕严的脸色更显狰狞,咬牙切齿地将右手的藤杖挥舞两下,没舍得打下去,干脆又举起左手作势要打,却依然狠不下心。如此反复几回,藤杖没落到身上,倒叫吕金枝吓得不轻,左躲右闪好半天,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吕严闭了闭眼睛,深深怀疑他这个女儿是不是小时候摔坏了脑袋,竟然为了一条手帕自毁清誉。愚不可及啊愚不可及!生怕再横生出什么枝节,首辅大人道:“从今日起,闭门思过,没我的允许,不准出府门半步。”语毕一甩袖子往外走,边走边道,“先罚你在祠堂跪几个时辰,不准吃晚饭。”
吕金枝欲哭无泪:“我可是你和娘亲努力大半辈子才得来的独苗苗,您真舍得让我跪在这儿?”
吕严回头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撇着嘴摸一摸下巴的胡须,还真舍不得,眉心一皱:“听说昨夜是卫川陪你去的叡王府?”
吕金枝连连点头。
吕严扫一眼房顶,搜寻了一会儿不知隐在何处的暗卫,拂袖道:“那就由卫川代你受过吧。”
卫川一听,立时惊得从横梁上跌落下来。首辅大人捂住眼睛,倒抽一口凉气,待看清卫川稳稳地趴在地上,立时快步越过门槛,走得没影了。
吕金枝欢喜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将疼得龇牙咧嘴的卫川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哎,辛苦你了。”
卫川凄凉地跪在祠堂里:“主人,属下九岁入府时便跟着你保护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下回犯错时能不能不要把属下供出去?”
吕金枝嘿嘿一笑:“我尽量,我尽量。”
卫川委屈得眼里泛起泪光:“属下近来总觉得身法比其他暗卫差了些,今日觉得,多半是常常没有饭吃给饿的。”
吕金枝叹一口气:“方才我在祖宗牌位前好好反思了一下,发现昨夜摸胸口的做法确有不妥,当时我若等大皇子更衣熟睡后下手,你便不会有今日之祸。”
卫川的眼里饱含了泪水:“那今日告密的人多半要说,未来太子妃贪图大皇子美色,企图趁夜强暴!”
吕金枝立时杀过去一记白眼,随后又马上换了张脸,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你此时切莫悲观,古人有云,老天若是苦你心智饿你体肤劳你筋骨,说明很快便要委你于大任。”
卫川将信将疑:“什么大任?”
吕金枝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如今你主子我尚在禁足,偷手帕的大任自然就落到了你的身上。你看,古人是不是说得很对?”
卫川的眼泪流下来:“古人诚不欺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