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拈花惹草
枕着这样的枕头,就像躺在秋天的旷野上,据说还有安神的功效。
向来对于花花草草了解得很少,在遇见一些花草时,经常叫不出名字,只是觉得它们美丽。对于那些养花种草的人,特别是男人,很是钦羡他们那份悠然的心境,日子闲且美。而我之于花草,或者花草之于我,都是过客,偶尔的相逢,就已是难得的缘分。
在乡下出生长大,每到春夏,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会开着许多花,最常见的就是扫帚梅。扫帚梅丛丛簇簇的,而且生命力顽强,一经种下便年年生长。它们会长得很高,每一株开出的花都很多,而且花的颜色各异,非常赏心悦目。少年的我经常在傍晚的时候,坐在门前矮矮的土墙上,双腿悠荡着,看着那些扫帚梅在长长的风里摇曳生姿。斜阳在天地间奔跑,给花丛又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扫帚梅,很土的名字,也许就是因为它太过平凡。多年以后,我才在偶然看书时知道,在青藏高原上,扫帚梅被称为格桑花。格桑,在藏语中是“美好时光”“幸福”的意思,当平凡的扫帚梅变成高贵的幸福花,在世人眼中的形象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那种精神却迥然。花犹如此,人何以堪?有时候,生长的环境的确很重要。只是我们无法选择生长的环境,那么就像花儿一样吧,不管在高原还是平原,不管高贵还是平凡,努力地年年开放就是了。
那时,真正的春花,似乎只见过杏花和樱桃花。邻家的菜园里有一棵很大的杏树,春天的时候,未叶先花,粉红的花朵攒攒簇簇地盛开着,一树明艳。而我家的园子里,是一株还很年轻的樱桃树,起初的好几年都没开花结果,后来有一年开始开少许的花,很洁白的小花,和邻园的满树灿烂相比,像个清纯的小学生。我非常喜欢这些开在树上的花,觉得树花更具有另一种魅力。后来搬进城里,住在城市边缘的一个平房里,房后有三棵樱桃树,它们春天的时候开花就极多,而且花朵不是白的,而是带着极浅淡的粉,便显得妩媚了许多。没事的时候,我就伏在北窗台上,看着那三树花,一直看到风都倦了,太阳都落了。
树花谢了之后,当叶子一片青青时,菜园里就会陆续地开出一些花来,那些花大多不起眼儿,却也颇具情趣。在架子上探头探脑的黄色的黄瓜花,淡紫的茄子花,匍匐在地上的倭瓜花,在蔓上攀爬的豆角花,虽然都是那么平凡,可我很愿意看它们。仿佛那份平凡中有着一种力量,因此才会有了满园飘香的果蔬。
在城市边缘的小院里,就再也见不到那些小花了,母亲在院子里开了一小块花圃,栽种了许多花,万年红、土豆花什么的,扫帚梅却没有了,还有很多花我当时记得名字,现在已然忘却。那些花儿把小院点缀得极为幽静,可即使如此,我依然强烈地思念故乡的村庄,思念故园里的花草。可是当有一天,我远离了故乡的小城时,城市边缘曾经的家便夜夜入梦。那个蝴蝶扇一次翅膀就能穿越的小小院落,我的心却一直走不出去。
转进新的学校上学,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经常听着课就会走神。目光偷偷溜出窗外,墙角处,有一丛草特别茂盛,它总是唤起我的回忆,让我从这一丛草中,仿佛看到了村南那片无边无际的大草甸。
我们对于草的接触比花儿要多,村南的大草甸是探索不尽的乐园。我们总是奔跑于其中,追着低飞的鸟儿,或者捉蚂蚱,细细地在草丛里翻找鹌鹑蛋或者野鸭蛋,有时候累了就躺在草地上,任草叶轻拂脸颊。早晨的时候,走在草甸里细细的小路上,草上的露珠就在霞光中闪烁,然后露珠们就被调皮的风从草叶上撞落。秋天的时候,跟随着大人去草甸深处割苫房草。那种草的茎极细且中空,晒干切齐,金灿灿地苫在房顶,所以我们的房子叫草房。我们生活在草的庇护之下,家里总有着草原的气息。
我最喜欢小河的浅水边生长的蒲草,大多是香蒲,它们高高的,叶子狭长,一根根淡褐色的蒲棒直直地指着天空,我们经常涉水去折那些蒲棒玩儿。据说香蒲的蒲棒能吃,可是我们谁也不敢尝试。老人们会挑拣一些蒲叶回去编成扇子,动摇之间,香风满怀。后来在书里看到,这种蒲棒似乎又叫水蜡烛,很形象的感觉。只是多年以后,当它只能在记忆里出现时,才发现那些水蜡烛虽然遥远,却一直点亮着美好的眷恋。
秋天的时候,我还总和家人去村西的草地上,采一种叫“洋铁叶”的草,它们已经枯黄,采回来填枕头。枕着这样的枕头,就像躺在秋天的旷野上,据说还有安神的功效。离开故乡后,就再也没有枕过那样的枕头了,也再没有了如在故乡怀里那样的酣眠。
有一天在铁道边散步,忽然就邂逅了几朵喇叭花,便想起曾经的故园里,那面墙上,每一年都会爬满喇叭花。现在想来,那些在遥远处盛开的花朵,朵朵都是呼唤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