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滋味:寻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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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檐牙燕雀

宋朝“苏学四子”之一的张耒,罢官后闲居周口淮阳(古陈州)。初夏的一天,炎蒸烦躁,但在张耒眼中,倒是愉目赏心的好时节。有诗为证:

长夏村墟风日清,檐牙燕雀已生成。

蝶衣晒粉花枝舞,蛛网添丝屋角晴。

落落疏帘邀月影,嘈嘈虚枕纳溪声。

久斑两鬓如霜雪,直欲渔樵过此生。

月透疏帘,邀来婆娑的月影;溪声入耳,如同纳入枕函之中。更为奇妙的是,刚刚长成的燕雀,在檐下翻飞轻歌,嬉闹之声,悄然送入蕴藉闲远的心境,好不惬意!

人们钟爱燕雀,由来已久。《诗经》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史记》记载了玄鸟(燕子的古称)的故事:很久以前,治理中原的帝喾政绩卓越。一天,他的次妃带着简狄、建疵两个女儿河边嬉戏,被翻飞的燕子给迷住了。一看燕子落了地,简狄用玉筐扣住了燕子。筐内的小燕子温顺极了,简狄心生同情,放飞了燕子,留下一粒燕卵。两姊妹争执起来,简狄拿起燕卵含在嘴里,拔腿就跑。一不小心摔倒,竟把燕卵吞了下去。过了一段日子,简狄感觉自己发胖了。经过十月怀胎,生下了男孩“契”,后来成了商族人的祖先。后来,商代人把玄鸟作为他们民族的图腾。

人鸟和美相处,真的是一场不落幕的大戏。北方农村修葺房舍,总会在窗上檐下之间,建一个“鸟楼”:入口大小,刚容一只鸽子过去,墙体内砌半尺见方的洞,留宿鸟儿。人建的,燕雀未必都喜欢。如果鸟儿想入舍私搭,“风门”“风窗”就派上了用场:为了冬天挡风、夏天通风,多加一层“风门”,下半截是木装板,上半截是门棱,糊上窗纸。每年春天,把两扇风门中间方孔上的窗纸裁掉,以备燕子来时进家。或者干脆在门顶再开一个“风窗”,造型别致的窗棂,也糊上窗纸,留上两到三个对称的口。“为迎新燕入,不下旧帘遮”,这样一来,即使家人都不在,房门紧锁,燕子也能从那里出入。

“燕雀噪檐牙,好事来门下”,燕雀登门入室,是件吉利的事情。所以,凡宿有燕子的人家,都要为燕子准备好一切,不能因自己的疏忽而耽误燕子喂养雏儿。有人试图把燕雀分为“巧”(巢筑在屋檐下且封闭性好)、“拙”(巢筑在檩子上但简单的)、“野”(巢筑在坨岗上),但终究闹不清来头,进家即为客,都做上宾伺候了;有人试图在树上挂上鸟笼,有模有样地请燕雀入住,但无鸟儿问迹。平庸里怎能安放高尚呢?“惟有旧燕巢,主人贫亦归”,燕雀铭记的是筑巢的艰辛、主人的善待,哪儿会在意市井的变迁?宁愿土崖叼洞,也不飘摇苟生,燕雀也是君子性情呀!人知,鸟亦知。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燕雀以鸣唱寻找相投的伙伴;“钩帘归乳燕”,善良的人勾起门帘,请刚刚学会飞的燕子入巢。虫蚁鸟兽有欢歌与哀伤,日落日升也有系念和玄想,生命是有灵性的,既来之,则安之。如果人的善意能换来燕雀的欢愉,无声中汇聚的,何止千言万语?当怀疑充斥大脑空间的时候,我们总会被这些场景感动:心与物的交融互渗,构筑的一定是渊然的灵境。或许,这就是诗意栖居的本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