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之子:唐玄宗的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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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巩固皇位,安定政局

当玄宗君临大唐王朝时,他面对的是一个既充满希望、又困难重重的局面。

开元初,尽管遇到连年的天灾,加之中宗以来,在政治、经济、社会等各方面都形成了一些严重的问题,有待解决。但在武则天近半个世纪的卓有成效的治理下,唐王朝的农业生产和手工业、商业都有了巨大的发展。人口的增长是封建经济繁荣的明显标志,据户部统计,永徽三年(652),全国有380万户,到神龙元年武则天退位时已增至615万户,这期间,“平均每年增长百分之零点九一,在封建社会里,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55]。直至开元初,社会经济仍然保持继续发展的良好势头,为玄宗治理大唐形成了有利的客观形势。玄宗已经掌握了唐王朝的最高权力,他具有运用权力的才能,又选择了杰出的宰相姚崇作为助手,姚崇在“十事要说”中明确指出当时存在的问题和施政的方针。这样,玄宗就具备了解决问题、克服困难、开创新局面的基本条件。

在政治上,玄宗当务之急是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使动荡的局势尽快地安定下来。从神龙元年正月到先天二年七月,只不过八年多的时间里,唐廷就发生了七次政变,换了四个皇帝。频繁的政变和长期的动荡,使宫廷上空弥漫着险恶的气氛。玄宗从丰富的宫廷斗争经验中懂得,对皇权的威胁和朝政的干扰,主要来自两种势力:一是皇亲国戚,二是元老功臣。要想使皇位得以巩固,权力得以行施,政局得以安定下来,就必须限制和防范这两部分人的权力过分膨胀。

先说玄宗和宗室的关系:

玄宗兄弟六人,他排行第三,除最小的弟弟隋王隆悌早夭外,开元初都住京城。大哥宋王成器,为人“恭谨畏慎,未曾干议时政及与人交结,玄宗尤加信重之”[56]。二哥申王成义,“性弘裕,仪形瓌伟,喜于饮啖”[57]。两个弟弟岐王(隆)范和薛王(隆)业,都参加过诛灭太平之役。此外,邢王守礼为章怀太子李贤之子,高宗长孙,虽然“才识猥下”,却也有特殊的名分。由于玄宗不是以嫡长子的身份继位,而是“因功而立”,在重视宗法关系的时代,具有先天不足的缺陷,这就促使他尤其要注意处理和兄弟、堂兄弟的关系,采取了软硬兼施、恩威并行的双重原则,对他们既极表“友爱”,又在政治上严加限制。

一方面,玄宗努力加深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资治通鉴》中有生动的描述:

上素友爱,近世帝王莫能及。初即位,为长枕大被,与兄弟同寝。诸王每旦朝于侧门,退则相从宴饮,斗鸡,击球,或猎于近郊,游赏别墅,中使存问相望于道。上听朝罢,多从诸王游,在禁中,拜跪如家人礼,饮食起居,相与同之。于殿中设五幄,与诸王更处其中。或讲论赋诗,间以饮酒、博弈、游猎,或自执丝竹;成器善笛,范善琵琶,与上更奏之。诸王或有疾,上为之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业尝疾,上方临朝,须臾之间,使者十返。上亲为业煮药,回飙吹火,误爇上须,左右惊救之。上曰:“但使王饮此药而愈,须何足惜?”

(开元二年七月)宋王成器等请献兴庆坊宅为离宫;甲寅,制许之,始作兴庆宫。仍各赐成器等宅,环于宫侧,又于宫西南置楼,题其西曰“花萼相辉之楼”,南曰“勤政务本之楼”。上或登楼,闻王奏乐,则召升楼同宴,或幸其所居尽欢,赏赉优渥。

玄宗对兄弟的友爱,不完全是出于策略、权术的故作姿态。玄宗兄弟从小被幽禁宫中,一同经历了艰难困苦,他们之间是有深厚情谊的。开元二十九年(741)宋王成器去世,玄宗深感悲痛,令右监门大将军高力士致手书于灵前,他写道:“隆基白:一代兄弟,一朝存殁,家人之礼,是用申情,兴言感思,悲涕交集。……远自童幼,洎乎长成,出则同游,学则同业,事均形影,无不相随。”[58]手足深情,溢于言表。玄宗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即位之后,仍然继续努力深化而不是淡化这种感情,赋予这种努力以新的意义。《开元天宝遗事》卷下《竹义》条记:“太液池岸,有竹数十丛,牙笋未尝相离,密密如栽也。帝因与诸王闲步于竹间,帝谓诸王曰:‘人世父子兄弟,尚有离心离意,此竹宗本不相疏,人有怀贰心生离间之意,睹此可以为鉴。’诸勗王皆唯唯,帝呼为‘竹义’。”很明显,玄宗加深手足之情,是为了消弭“怀贰心生离间之意”。

另一方面,玄宗对诸王的限制是极其严格的。他不给诸王任何权力,“专以声色畜养娱乐之,不任以职事”。开元二年六月,玄宗命宋王成器兼岐州刺史,申王成义兼豳州刺史,邠王守礼兼虢州刺史。七月,又命岐王范兼绛州刺史,薛王业兼同州刺史。每季允许两人入朝。诸王离京出任外州刺史是一种防范性的措施,避免了他们干预朝政或被人利用的可能。此议当出自姚崇。早在景云二年为维护隆基的太子地位,他就建议过出诸王为外州刺史,为太平所阻,未能实现。诸王任刺史,玄宗“令到官但领大纲,自余州务,皆委上佐主之,是后诸王为都护、都督、刺史并准此”。任刺史的诸王,徒有虚名,并无实权。

玄宗严厉禁止诸王与朝官来往,防止他们在朝中形成私人的政治势力。开元元年,宰相张说因玄宗任命姚崇为相,生怕于己不利,秘密会见岐王范,希望引以为后援。此事被姚崇揭发,他对玄宗说:“岐王,陛下爱弟,张说为辅臣,而密乘车入王家,恐为所误,故忧之。”玄宗立即将张说贬为相州刺史,赶出京城。张说与玄宗的关系很深,“玄宗为太子,说与褚无量侍读,尤见亲礼”[59],算是玄宗的老师。在玄宗与太平斗争时,张说坚定地支持玄宗,发动诛太平之役前夕,张说从东都洛阳派人献上佩刀,劝玄宗当机立断,及早动手。但玄宗一发现张说与岐王秘密往来,就给予严厉的处分,说明对这类问题的重视。

对于诸王与朝官来往的事件,玄宗则处分朝官重,一般不追究诸王的责任。岐王范“好学工书,雅爱文章之士,士无贵贱,皆尽礼接待”[60]。他与外人来往频繁,发生的事件也较多。光禄卿、驸马都尉裴虚己和岐王范游玩宴会,因私自挟有谶纬,被流放新州(今广东新兴),并令公主与之离婚。万年县尉刘庭琦、太祝张谔,多次和岐王范饮酒赋诗,刘庭琦因此被贬为雅州司户,张谔贬为山茌丞。玄宗待岐王范友好亲切,依然如故。他说:“我兄弟友爱天至,必无异意,祗是趋竞之辈,强相托附耳。我终不以纤芥之故责及兄弟也。”[61]开元十三年玄宗生病时,薛王业妃弟内直郎韦宾与殿中监皇甫恂私下议论玄宗的吉凶,被人告发,玄宗令杖杀韦宾,左迁皇甫恂为锦州刺史。薛王业与其妃均惶惧待罪。玄宗下令召见他们,亲下台阶拉着薛王业的手说:“吾若有心猜阻兄弟者,天地神明,所共咎罪。”[62]。在处理这类事件时,玄宗在严厉处分朝官的同时,始终坚持对兄弟们的信任,表现出处处都顾念手足之情,把怀柔与控制之间的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这是玄宗作为政治家的高明之处。

玄宗对外戚的恃宠骄横、仗势欺人、胡作非为采取坚决打击的态度,决不回护。岐王范的舅舅赵常奴横行霸道,河南尹李朝隐说:“此不绳,不可为政。”[63]把他抓起来痛打一顿。玄宗知道后,非常赞赏李朝隐的做法。开元二年,薛王业的舅舅王仙童,侵暴百姓,为御史纠弹,薛王业出面为王仙童说情,玄宗下令复按此事。宰相姚崇、卢怀慎等复按后认为:王仙童罪状明白,御史纠弹无误,应依法惩处。玄宗同意。从此,外戚不敢放肆。皇后的妹夫、尚衣奉御长孙昕平时就与御史大夫李杰不和,开元四年正月,“昕与其妹夫杨仙玉于里巷伺杰而殴之。杰上表自诉曰:‘鬓肤见毁,虽则痛身,冠冕被陵,诚为辱国。’上大怒,命于朝堂杖杀,以谢百僚。仍以敕书慰杰曰:‘昕等朕之密戚,不能训导,使陵犯衣冠,虽置以极刑,未足谢罪,卿宜以刚肠疾恶,勿以凶人介意。'”玄宗对这一系列案件的处理,尤其是对长孙昕殴打李杰一案的处理,是严肃而公正的。他杀掉了长孙昕,又下敕慰勉李杰,作自我批评。这样不仅打击了外戚的气焰,有利于社会和朝廷的安定,也使宗室诸王不致与外戚结合成具有离心力的政治势力。

再说玄宗和功臣的关系:

玄宗身边有一批参加过诛韦、诛太平两役的功臣,号称“唐元功臣”。他们大多原来官品不高,都是四五品以下的中下级官员。如王毛仲、李宜德是玄宗家奴,刘幽求是县尉,王琚是县主簿,钟绍京是苑总监,麻嗣宗、葛福顺、陈玄礼、李仙凫等则是诸卫府兵中的折冲都尉和果毅都尉。随着玄宗地位的变化,他们也都在一夜之间升迁为高级官员。他们本身的素质、能力都和职位不大相称,骤然间身居要职,肩负重任,往往居功自傲,个人的欲望随着权势的增大一起膨胀,稍不如意,便心怀不满。这部分人,如果不加限制,就会成为不安定的因素。

玄宗对功臣绝不姑息迁就。王琚是玄宗为太子时的密友,也是玄宗诛灭太平的主要谋士。先天二年七月,因功授银青光禄大夫、户部尚书,封赵国公,深受玄宗信任,常出入禁中,与闻大政,有“内宰相”之称。十一月,有人对玄宗说:“王琚权谲纵横之才,可与之定祸乱,难与之守承平。”玄宗觉得此话有理(或者,上言者原本就是迎合玄宗心意而言),马上命王琚兼御史大夫,按行北面诸军,把他派离京城。紧接着,十二月,诛灭太平后才任宰相的张说和刘幽求,同时被免职,张说是因为与姚崇不和,又私谒岐王范。刘幽求罢官,很可能是出自玄宗“难与之守承平”的想法。开元二年闰二月,有人状告刘幽求、钟绍京心怀不满,口出怨言,玄宗将他两人囚禁,由紫微省(中书省)按问。刘幽求不服,姚崇、卢怀慎、薛讷向玄宗进言:“幽求等皆功臣,乍就闲职,微有沮丧,人情或然。功业既大,荣宠亦深,一朝下狱,恐惊远听。”提出了处理功臣的对策,即功臣不受重用,必然心怀不满。他们建有大功,官职爵位都很高,采取下狱治罪的办法,社会影响不好。玄宗接受这一建议,贬刘幽求为陆州刺史,钟绍京为梁州刺史,王琚为泽州刺史。

太常卿姜皎,在玄宗为临淄王时,就已悉心投靠,后来又参与了诛杀太平之役。玄宗即位后,授银青光禄大夫,工部尚书,封楚国公。“宠遇群臣莫及,常出入卧内,与后妃连榻宴饮,赏赐不可胜纪。”其弟姜晦也因之而任吏部侍郎。开元五年(717),宋璟向玄宗进言,认为姜皎兄弟权宠太盛,令人不安。七月,玄宗下制:“西汉诸将,以权贵不全,南阳故人,以优闲自保。皎宜放归田园,散官、勋、封皆如故。”以爱护他为理由,解除了他的职务。

王毛仲等北门禁军中的有功将领,开元十八年也进行了处理。诛灭太平后,王毛仲因功授辅国大将军、左武卫大将军、检校内外闲厩兼知监牧使,封霍国公。毛仲养马事业干得很出色,为人“奉公正直,不避权贵”,在两营万骑功臣中威望很高,颇有势力,又和葛福顺结为儿女亲家,李守德、唐地文等都很依附于他。玄宗一直对毛仲恩宠有加。王毛仲遂气焰大盛,与玄宗宠信的宦官高力士、杨思朂等矛盾甚深。毛仲“视宦官贵近者若无人,其卑品者小忤意,辄詈辱如僮仆”。宦官们也常在玄宗面前说王毛仲的坏话。开元十八年(730),王毛仲想当兵部尚书的要求没有满足,怏快不乐,见于词色。高力士等宦官趁机进言:“北门奴官太盛,豪者皆一心,不除之,必起大患。”[64]不久,毛仲向太原军器监索要甲仗,太原少尹严挺之上奏玄宗,玄宗担心他们谋叛,决心将王毛仲及其势力除掉。玄宗谨慎地避开了索要甲仗一事,而以“不忠怨望”为由,贬毛仲为瀼州别驾。禁军将领葛福顺、卢龙子、唐地文、李守德、王景耀、高广济等同时被贬为远州别驾,毛仲四子皆贬远州参军,一齐被赶出京城。毛仲行至永州(今湖南零陵),追赐死。

王毛仲的处理要比刘幽求、姜皎等人要晚,背景也更复杂。王毛仲除以功臣自傲外,还涉及他在北门禁军中的活动以及和宦官之间的矛盾。玄宗在处理和功臣的关系时,一旦发现他们权势太盛,便立即予以削夺。他采取的方式较为温和,一般不下狱治罪,更不杀头,只是降职贬逐,令其离开京城。这样处理,体现了玄宗对功臣还有一定感情,也有利于政局的安定。只有王毛仲被赐死,是和谋叛之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