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刘关张桃园结兄弟
曹孟德路上杀亲朋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本书要讲的三国故事，是距现在一千七百多年的事了。
东汉末年，汉灵帝宠信宦官，朝廷政治很腐败，百姓吃不上饭，再加上疫病流行，就爆发了张角领导的黄巾大起义。
张角自称为“天公将军”，他的弟弟张宝、张梁，分别号称“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百姓头裹黄巾，跟他们起来造反的，足有四五十万人，声势十分浩大。皇帝见形势危急，心里害怕，急忙发布文告，命令各地将领兴兵征讨。
当时，幽州太守刘焉，觉得自己兵少，难以抵挡黄巾军，就发布榜文，招募士兵。
榜文行到涿县，引出后来三国时期一个有名的人物来：这人生得身长七尺五寸，两只耳朵很大，面貌端正，读书不多，专门喜欢结交天下的英雄豪杰。他就是汉朝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姓刘，名备，字玄德。
刘备性情温和宽厚，不愿多讲话，喜怒很少表现在脸色上。他自幼丧了父亲，家里很穷。这时已经二十八岁了，以卖麻鞋和织草席为生。
刘备当日见了榜文，不由长叹了一声。突然背后一人高声叫道：“大丈夫不给国家出力，叹什么气呢！”
刘备回过头来，只见这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说起话来，那声音就像打雷一样。刘备见他相貌奇异，就问他姓名。那人说：“我姓张，名飞，字翼德。以卖酒杀猪为生，专爱结交天下好汉。刚才见你看榜叹气，便问了一句。”刘备说：“我姓刘，名备，字玄德。现在黄巾造反，我很想为国家出力。可自己一个人，力量不足，因此在这儿叹气。”张飞说：“我家有钱，庄田也不少，你和我回去招募乡勇，一起干，愿意吗？”
刘备听了，非常高兴，就和张飞一起来到村子酒店中饮酒。两人正饮得高兴，只见一个大汉，推着一辆车子，停到店门前，然后进店坐下，招呼酒保说：“快给我斟酒，我急着进城去投军呢！”
刘备打量那人，身长九尺，胡须有二尺来长，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刘备见他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心里就有几分喜欢，便请他到自己桌上一起饮酒，又问他的姓名。那人说：“我姓关，名羽，字云长，河东解良人。因为本乡豪绅仗势欺人，我把他杀了，所以一直逃难在外，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年了。听说这里招军破黄巾，我是特来投军的。”
刘备和张飞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关羽，关羽心中大喜。三人喝了一会儿酒，便一起来到张飞庄上。张飞说：“我庄后有一座桃园，现在桃花正盛开。明天我们三人到园里祭告天地，结为兄弟，然后同心协力，去干大事，好不好？”刘备和关羽听了，一齐点头说：“这主意好！”
第二天，张飞在桃园中准备下乌牛、白马等祭品，三个人点上香，一齐跪下，拜了两拜，起誓说：“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姓氏不同，但愿结为兄弟，同心协力，上报国家，下安百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说完了誓言，三人根据年龄大小，论了兄弟。刘备年纪最大，当了大哥，关羽是二弟，张飞年纪最小，是三弟。然后，宰牛摆酒，召集乡中勇士，共三百余人，在桃园中痛饮起来。
过了一天，张飞请来技艺高超的匠人，打造兵器。刘备打造的是双股剑；关羽造了一把青龙偃（yǎn）月刀，重八十二斤；张飞造了一支丈八点钢矛。一切准备停当，三人率五百来名乡勇，去投奔太守刘焉。刘焉见了，十分高兴，把刘备认作侄子。
从这以后，刘备、关羽、张飞率兵和黄巾军打过好多次仗，还救过河东太守董卓的性命。黄巾起义军在各路兵马的围剿下，终于失败了。凡是对黄巾军作战有功的将领，皇帝都进行了赏赐。刘备在朝廷没有人情，只做了个小官——被任命为定州安喜县的县尉。
刘备到安喜县上任以后，和关羽、张飞同桌吃饭，同床睡觉，关系十分亲密。他对百姓也不骚扰，百姓都很感激他。
过了四个月，郡里派一名督邮[1]到安喜县来巡察。刘备听到消息，急忙出城迎接，见到督邮后，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那督邮坐在马上，却动也不动，只是轻轻挥动一下马鞭子来回答。关羽、张飞见了，心里非常生气。
刘备把督邮迎到馆舍，督邮高高地朝南坐下，刘备恭敬地站在台阶下边。过了好一会儿，督邮才问了一句：“刘县尉，你是什么出身？”刘备说：“我是中山靖王的后代。自从兴兵以来，经历过大小三十多次战斗，立过一些汗马功劳，因此被任命为县尉。”
督邮听了，大喝一声：“好大胆！你冒充皇亲，虚报战功！如今朝廷下令，正要淘汰像你这样的滥官污吏！”刘备只好连连称“是”，退了出来。
刘备回到县里，和县吏说起这事。县吏说：“督邮发脾气，不外是要贿赂罢了。”刘备说：“我不侵掠百姓，哪有财物给他！”
第二天，督邮先把县吏叫去，逼他告发县尉残害百姓。刘备亲到馆舍去了几次，请求放回县吏，但都被守门人挡住，不放他进去。
那张飞心里不高兴，独自喝了几杯闷酒，骑马从馆舍前经过。他见有五六十个老人，都在门前痛哭，心里非常奇怪，便上前去问。老人们说：“督邮逼迫县吏，要他诬告刘县尉。我们是来给县尉说公道话的。把门人不但不放我们进去，还敢打我们！”
张飞一听，不由得心里大怒。他瞪圆环眼，咬紧钢牙，把守门人一推，径直走进馆舍。张飞奔到后堂，见督邮正坐在厅上，把县吏捆倒在地上逼问，便大喝一声：“害民贼！你认得我吗？”督邮还没来得及说话，早被张飞揪住头发，扯出馆舍，直拉到县衙前拴马桩上绑住。张飞从树上折下一根柳条，在督邮两腿上使劲儿抽打。柳条抽断了，再另换一根。不大工夫，一连打折了十几根柳条。
刘备在里边，听得县门前喧闹，忙问是怎么回事。身旁随侍人员说：“张将军绑了一个人，在县衙前痛打。”刘备吃了一惊，急忙去看，见绑的竟是督邮。督邮见到了刘备，忙喊：“玄德公，快救我性命！”刘备叫张飞住手。张飞说：“这样的害民贼，留他做什么！”关羽从旁边转过来，也说：“哥哥建了许多大功，才做个县尉，还受这督邮侮辱。我想这里不是我们久留的地方，不如杀死督邮，另投别处。”
刘备觉得关羽的话有道理，就取来县尉大印，挂在督邮的脖子上，斥责说：“按你害人的罪行，本该杀死你；今天姑且饶你一命，把这颗印拿去！”刘备和关羽、张飞离开安喜县，前往代州投奔刘恢去了。以后，受刘恢推荐，弟兄三人又随幽州太守刘虞前往渔阳，征伐张举、张纯。由于立下战功，刘备被任命为平原县令。平原县是个富庶的地方，刘备在这里整顿兵马，积存钱粮，力量逐渐壮大起来。
189年夏天，汉灵帝病死，大将军何进立太子刘辩做了皇帝。何进和宦官有矛盾，不久，他就被宦官骗进宫去杀死了。这时，河东太守董卓已升为西凉刺史，他以剿除宦官为名，率领二十万大军进驻洛阳。董卓又收骁勇无比的吕布做干儿子，把刘辩废掉，改立刘协为皇帝，也就是汉献帝。献帝才九岁，董卓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自己独揽朝廷大权。
董卓非常荒淫残暴。他每天晚间都进入皇宫，睡在龙床上，让宫女陪伴。有一次，他带兵出城，走到阳城地方，正好遇到村里百姓聚在一起，举行社赛[2]。董卓命令军士把百姓围住，尽情杀戮（lù）。这次共杀了一千来人，人头都悬挂在车上。回到都城，董卓就说这是杀贼得胜回来了，把人头堆在城外焚烧。
董卓的暴行，激起了朝中一些大臣的愤慨。一天，司徒王允对亲近的大臣们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请众位晚间到家里喝杯酒。”众官一齐说：“一定来祝寿！”
当晚，王允在后堂设宴，公卿大臣们都来了。喝过几杯酒，王允忽然掩面痛哭起来。众官惊异地问道：“司徒诞辰，本该高兴，为什么痛哭呢？”王允说：“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原是想和众位说些心里话，怕董卓生疑，才找这个借口。董卓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汉朝天下，很快就要叫他夺去了。我就是为这事才哭啊！”众官听了，也都纷纷哭了起来。
这时，忽听一人拍手大笑说：“满朝大臣，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董卓吗？”王允抬头一看，原来是骁骑校尉曹操。曹操字孟德，身长七尺，细眼睛，白净面庞。他父亲曹嵩，是沛国谯（qiáo）郡人，原来姓夏侯，后来做了曹家的养子，才改姓曹。曹操乳名叫阿瞒，他从小喜欢歌舞，爱好游猎，聪明伶俐，能想出不少刁钻的主意。后来，在领兵和黄巾军作战中，打了不少胜仗，再加上他能联络人，有办法，官职也就越做越大了。
王允见曹操大笑，生气地说：“你祖宗也是汉朝大臣，你不思念报国，反倒大笑，是怎么回事？”曹操说：“我不笑别的，是笑众位想不出一个办法去杀董卓。我虽然没多大本事，但愿去砍掉董卓的脑袋，把它悬挂在洛阳城门上，让天下人高兴。”
王允听了，慌忙站起身来，恭敬地问：“孟德有什么好主意？”曹操说：“我所以屈身在董卓手下，帮他做事，实际上是想找个机会干掉他。现在董卓很信任我，我能经常接近他。听说司徒有一口七宝刀，请借给我进相府刺杀董卓。我就是因此死了，也一点儿不悔恨！”王允说：“孟德如果真能这样，那实在是天下的幸运！”说着，他亲自给曹操斟上一杯酒。曹操起过誓，王允把宝刀交给了他。曹操藏好刀，喝了酒，便辞别众官，起身走了。众官又坐了一会儿，也都各自散去。
第二天，曹操佩着宝刀，来到丞相府，问道：“丞相在吗？”把门人说：“正在小阁中休息。”曹操一直走进小阁，见董卓坐在床上，他的干儿子吕布在一旁站着。吕布字奉先，生得身材魁梧，威风凛凛，气概不凡。他原是荆州刺史丁原的干儿子。董卓看他勇武，就送给他金珠、玉带和赤兔宝马。吕布见董卓这样厚待自己，就杀死丁原，投在董卓门下。这时，曹操见吕布在旁，心里一下凉了半截。
董卓见曹操进来，问道：“孟德，今天怎么来晚了？”曹操说：“我的马太瘦弱，跑不快。”董卓对吕布说：“我有西凉送来的好马，奉先你去选一匹，送给孟德。”吕布领命出去了。曹操心想：“这可是董卓该死了！”他想拔刀刺去，又担心董卓力气大，一时没敢轻易下手。董卓身体肥胖，不能坐得太久，便面朝里在床上倒下了。曹操一见，这可是个好机会，急忙掣（chè）出宝刀。哪知，董卓从衣镜中看见曹操在背后拔刀，忙翻身问道：“孟德干什么？”这时，吕布已牵马来到小阁外边。
曹操惊慌间，把刀举起，跪下说：“我有一口宝刀，特带来献给恩相。”董卓接过来一看，这刀有一尺多长，柄上镶嵌着珠宝，刀刃极为锋利，果真是一口宝刀，便递给吕布收下了。曹操又从身上把刀鞘解下来，交给吕布。
随后，董卓领曹操出来看马。曹操拜谢说：“我想骑上试试。”董卓叫人给马备上鞍辔（pèi）。曹操牵马出了相府，心想事情已经败露，便纵身骑上，狠打几鞭，往东南方向飞也似的逃跑了。
曹操走后，吕布对董卓说：“刚才曹操神色慌张，好像要行刺的样子。”董卓说：“我也很是疑心。”这时，董卓的谋士李儒来到，董卓便把这事告诉了他。李儒说：“曹操家眷不在京城，只是孤身一人住在这里。可派人去召见他，他如果很爽快地来见，便是献刀；如果推托不来，那就是行刺。”董卓当即派了四名狱卒去叫曹操。狱卒去了好长时间，回来报告说：“曹操没有回住处，乘马从东门出去了。门吏问他，他说：‘丞相差我，有紧急公事。’现在也能跑出几十里地了。”李儒说：“曹操心虚逃跑，肯定是行刺无疑了。”董卓大怒说：“我这般重用他，他倒害我！”李儒说：“他一定有同谋的人。拿住曹操，就能问个明白。”董卓下令，向各州府发布文书，画影图形，捉拿曹操：有捉住的，赏千金，封万户侯；有窝藏的，和曹操同样治罪。
曹操逃出城外，打马向谯郡飞奔。在经过中牟县的时候，被守城军士捉住，押见县令。曹操说：“我姓皇甫，是经商客人，路过此地。”县令仔细看了一会儿，说：“我以前在洛阳时，曾见过你。你是曹操，怎么敢瞒我？先送去监押起来，明天解送京城请赏。”又对擒获的军士，赏赐了酒食。
夜间，等人们睡熟以后，县令叫亲随人员暗地里取出曹操，把他领到后院来。县令向曹操问道：“我听说丞相待你不错，你为什么要刺杀丞相呢？”曹操说：“燕雀怎么能知道鸿鹄的志向！你既然拿住我，就该解去请赏，何必多问！”县令叫随从退出去，对曹操说：“你太小瞧我了！我不是那种只知道做官的人。”曹操说：“我刺杀董卓，是为国除害。今天事情不成功，这也许是天意吧。”县令说：“孟德想到什么地方去呢？”曹操说：“我想回到家乡，发布文告，邀请天下诸侯，共杀董卓。”
县令听了，亲自给曹操解绑，把他扶到座位上，拜了两拜说：“您[3]真是天下忠义之士啊！”曹操也回拜了县令，又问他姓名。县令说：“我姓陈，名宫。我对您的忠义行为十分敬佩，愿意把官丢掉，随您逃走。”曹操听了，非常欢喜。陈宫收拾盘费，给曹操换了衣服。两人各背一口宝剑，连夜乘马往谯郡来。
走了三天，来到成皋（gāo）地方，天已渐渐黑了。曹操用马鞭指指林荫深处说：“这里有一人姓吕，名伯奢，是我父亲的结义弟兄。我们到他家住一宿，顺便问问我家中消息，怎样？”陈宫点头同意。
两人来到庄前下马，进去拜见吕伯奢。伯奢对曹操说：“我听说朝廷发布文书，到处捉你。你父亲已经离开家乡，逃到陈留去了。你是怎样来到这里的？”曹操把经过说了一遍，又指着陈宫说：“若不是陈县令，我早已粉身碎骨了。”伯奢拜谢陈宫说：“多亏县令救了小侄。到了我家，您就安心休息吧。”说完，到后屋去了。过了好长工夫，出来对陈宫说：“我家没有好酒，请等我到西边村子去打些来。”伯奢骑上驴子，匆匆走了。
曹操和陈宫坐了一阵，忽听后边有磨刀声音。曹操说：“吕伯奢和我算不上什么亲戚，他出去很可疑。我们到后边听听！”两人悄悄来到草屋后边，只听有人说：“把他绑上杀了，怎样？”曹操对陈宫说：“是啦！我们若不先下手，一定被他们拿住。”两人拔出宝剑，冲进后院，不管男女，一连砍死八口。等搜到厨房，见绑着一口活猪，正准备杀呢。陈宫后悔地说：“孟德太多心，误杀好人了！”两人心里慌张，急忙上马，出了庄子。
走了不到二里路，只见吕伯奢骑驴回来，鞍鞒（qiáo）上挂着两瓶酒，手中拿着水果、蔬菜。伯奢叫道：“贤侄和县令怎么走了？”曹操说：“我是被追捕的罪人，怎敢久留？”伯奢说：“我已吩咐家人宰一口猪款待你们，请贤侄、县令同我一起回庄。”曹操不肯，打马往前走。走了不几步，忽然拔出宝剑，抹过马来，叫住伯奢说：“那边来的是谁？”伯奢回头看时，曹操一剑把他砍死。陈宫吃惊地说：“刚才杀他家里人，是出于误会；现在怎么又杀死伯奢？”曹操说：“伯奢到家，见杀了他家人，怎能罢休？他若率人来追赶，我们就逃不了啦！”陈宫说：“明知不对，屈杀好人，太不仁义了！”曹操说：“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陈宫听了，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夜，两人又走了几里路，找到一家客店，安歇下来，喂饱了马，曹操先睡了。陈宫暗自寻思：“我以为曹操是好人，这才弃官跟他，谁知却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今天若把他留下，以后一定成为祸害。”想到这里，便拔剑要杀曹操。可转念又一想：“我是为了国家前途，跟他到这里的。把他杀了，也是不义，不如离开他吧！”于是，陈宫插好宝剑，骑上马，连夜投奔东郡去了。
[1]督邮：官名，是各郡太守的助理，代表太守督察所属的县乡。
[2]社赛：古时一些农村在春天或秋天祭祀社神（土地神）时所举行的赛会。
[3]“您”字在三国时尚未出现，为了行文方便，先行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