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别把我们带碗里
“兄弟，你听我口音应该能听出来我是外地人。”
“不瞒你说，我两年没回过老家了，今天除夕夜别无所求，就想给老家通个电话，听听我妻儿的声音。”
“但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真是邪了门了，凤凰街这么多电话亭里全都站着人，问哪个哪个都说等电话，让我别处打电话去！”
“兄弟你占的这个是整条街上最后一个电话亭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思乡人行行好，让我打个电话好不好？”
“我不占用太长时间，就两分钟！两分钟好吧？”
“……”
凤凰街南首的电话亭外，一个外貌穿戴都很潦倒的中年男人苦苦哀求。
电话亭内，电话机旁边，斜靠着一个留中分头的小青年，他用三分桀骜七分戏虐的眼神斜了中年人一眼，默默掏出一柄手枪，冲中年男人摇了摇。
中年男人大惊失色，赶紧高举双手连声道歉，连滚带爬的落荒而逃。
小青年见他横穿马路的时候，差点被一辆路过的小轿车撞倒，乐得直咧嘴：“傻痹！别人占着电话亭等电话我不等？”
凤凰街上总共有五个电话亭，此时每个电话亭里都有一个等电话的人。
每个人都想第一时间拿到第一手消息，去给各自的主子报讯邀功。
别说把电话亭借给不相干的人两分钟，借出去两秒钟都可能误了主子大事，轻则大耳刮子伺候，重则小命不保……
滴铃铃……
电话铃非常突兀的响起。
小青年脸色一凝，火速抄起话筒。
“是我！请讲！”
“……”
三十秒后，小青年挂断来电，推门欲走。
在一只脚已经迈出电话亭的时候又再次折回，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出去。
“喂？什么情况了？讲话！……喂？……喂？……”
电话机下垂着的话筒里很快传来对方的问询。
而小青年却早已经冲出电话亭，沿凤凰街一路向北狂奔。
凤凰街北首的电话亭里，有个抱着话筒一脸疑惑的家伙，小青年跑至此地的时候，冲对方龇牙咧嘴的挥了挥手，接着一头扎进了旁边的羊汤馆。
除夕夜的羊汤馆本就没什么生意，晚八点半前寥寥几位外地人凑起来的两桌客人也被赶走了，此时的羊汤馆里只有前厅一桌五位客人。
这五人正是一个月前，在不远处的普利门外率领各自麾下的小汉奸们，夹道鞠躬欢迎日军进城的五大汉奸。
最年长的是今年60岁的马亮，此人毕业于北洋武备学堂，从北洋常备军韬重营管带做起，1916年任山东济南镇守使，1933年任国民政府军事参议院参议，1936年授陆军中将，1937年年底日军进占济南后，做了济南维持会会长。
其次是58岁的朱圭山，这位1911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归国后历任山东民政长公署财政科长、山东临时议会议员、山东银行协理等职，1932年开始做邹平实验县的知县。一个月前变魔术一样摇身一变，成了汉奸扎堆的济南维持会副会长。
余下另外三位，分别是济南道院统掌何素谱，济南律师公会会长张兴五，泺口码头信义帮帮主唐伯成。
小青年从外面跑进来的时候，张兴五正对手里端着的羊汤大加赞赏：“这羊汤的味儿绝了，太正了！今天要不是马会长领路，我不定去哪儿喝碗西北风去呢！”
“张大状说哪里话？我作为你们的会长，理应给你们带路，带好路！哈哈……卧槽！”马亮端着架子自吹自擂，嘴巴下面挂着的一捧长胡子一不留神垂进了羊汤碗里。
朱圭山皮笑肉不笑的递过来一块毛巾：“马会长千万小心，可别把我们都带进羊汤碗里，那可就水深火热了！”
马亮认定他话里有话，只是对方话不明说，他也不好借题发挥，于是就给自己窝了一肚子火。
眼角余光瞅见那个进门后不敢擅自靠近的小青年，眉毛不禁猛地一挑：“什么事？”
“老板……”
小青年三步并作两步凑过来，贴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马亮脸上色变，挥挥手示意小青年走人。
同桌另外四位探寻的目光于此时全都转了过来。
“鸿丰楼刚刚给我的人来了一个电话，说廖先生刚刚过去了。”
“获悉咱们五个八点钟过去没有进他订好的包间，而是改道来了这边喝羊汤，他让鸿丰楼的接线员转告咱们两句话。”
“第一句：天寒地冻的，正该喝碗羊汤暖暖身子，今晚是他安排不周。”
“第二句：今晚零点过后，他会在城南佛慧山下候着去烧开年第一炷香，咱们如果有想凑个热闹的，零点前赶过去汇合。过时不候。”
听他这么一说，朱圭山、何素谱、张兴五、唐伯成四人脸上同样色变，阴沉的能挤出水来。
此时又有四人火急火燎的进门，分别凑到朱何张唐伯成四人身边耳语。
朱何张脸色阴沉度+1+2不等，挥手让耳语者走人。
唐伯成直接一巴掌抡在手下脸上破口大骂：“马会长60岁的糟老头子，消息都比你们快！我尼玛养你们这种废物有个屁用？滚！”
“唔？”
“马会长息怒！小唐口无遮拦惯了，今天真不是故意说实话的！”
“……”
两人有些剑拔弩张。
朱何张三人乐见其成，不约而同的低头喝汤。
马亮心里暗骂三个狗东西不出面圆场是想看马唐相争他们渔翁得利，眉头忽然一皱：“不对啊！小唐你不是说廖先生出车祸，情况很严重吗？”
唰唰唰！
朱何张三人的脑袋全都抬了起来。
“对啊小唐，你不是说你的人亲眼看见，廖先生座驾在马路上翻了六七个滚，整车变形没法看了吗？”
“被人从车子里拖出来的那个血人，到底是不是廖先生？你有没有把握啊？”
“唐帮主啊唐帮主，你消息比马会长慢就慢吧，怎么还不准了呢？该不会是故意骗我们的吧？”
啪！
唐伯成拍案而起：“张兴五你不要血口喷人！我骗你们有我什么好处？我也跟来喝羊汤了，我也没私底下偷摸去找廖先生卖好啊！朱副会长、何统掌，我小唐什么人你们都是知道的！我是江湖儿女，我没张兴五张大状那么多花花肠子！”
“姓唐的你阴阳怪气说谁？谁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小唐我跟你不熟的，你有事不要扯上我！”
“无量寿佛，小唐你要谨言慎行，以后多来我道院听讲为好……”
几人炒成一锅粥，马亮反倒成了置身事外那一个。
他捻须思量了片刻，端起朱圭山的汤碗摔碎在地上。
羊汤馆里顿时一静。
“小唐的人是早些时候凑巧撞见廖先生出车祸，夜黑灯昏，难保看不清楚。”
“如今廖先生现身鸿丰楼，说明他车祸伤势并无大碍，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做不得假。”
“这些屁事，多说无益！”
“列位，眼下最紧要的，是大年初一的那炷香，你们要不要跟廖先生一起去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