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奇货自可居
如是进出城几次,近处山中的药产渐渐空了。若要再想寻奇异一些的药材,恐怕还得再回头往北边深山里走。
但曾幸子想着,活到这么大,自己一直长在观中,几乎是与世隔绝、不通人情,后面行走山间,短暂进入城市,也都不曾与人打过什么正经交道,而师父和凤鸣子都曾经说过,观自在应当常入世。
如今自己既然已经正视自己的不足,也起了念头修正自己的不足,曾幸子想着,那倒是不妨在这城市中短暂居住一段时日,感受人间烟火,学习谋生之道。
前文虽然常道曾幸子愚钝,其实他并不真是痴傻之人,只不过于道士术法一途没有天分,心性也素来懵懂单纯,不懂谋算人心,但其他的活计曾幸子都学得挺快,干得挺好。现今既然起了心发了念要学习别人怎么求生,手中又有一笔足以给他底气的银钱,便并不慌着逢工便上,而是认认真真的一边观察,一边试验。
曾幸子发现,城中贵人生活奢靡,但豪奢浪费之外,又尤喜清贵作派,所用所玩之物,均喜独一无二,又或是珍稀难觅的,方能显出他们除了有钱财,还更加有底蕴。
贵人们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在市井之中搜罗这些东西,他们自有家奴门客,还有故旧门生,不必他们开口就源源不绝的为他们送去各种稀世珍宝、奇花异草。而城中一些珍坊便是专为贵人收集类似物品,有的会做事的,还依古据经的给各种物品想上各类吉祥名头,找出各种尊贵身份,只等那些家奴们拿着钱来请走,一家家的也是赚得盆满钵满。
曾幸子见此行当有利可图,和旁人相比,自己又有着雷光护体的优势,往那深山老林中去,不惧毒蛇猛兽,来回行走也不过耗费一些不值钱的气力,深觉得这便就是最适合自己的赚钱营生。
连日来,曾幸子便把山中挖来的各色兰花售给这些珍坊坊主。兰花么,娇气得很,又各有各的美,千姿百态,可以被命名成各类奇种。带着山土连根挖了,背篓背回城里,好卖得很。
曾幸子原本考虑的是,再美的花盛放也就最多一旬,这些兰花若一旬内陆续卖完,自己就再去山中摸些异样的果子来卖。结果贵人们的眼界高,能看两三天的兰花已经是很难得了,竞相攀比下,许多府上大多摆上一天便会再换新花。一时间,曾幸子的生意大火,市场需求十分旺盛,甚至有几家珍坊为了一株佛面兰争相竞价的情况出现。
曾幸子于赚钱一道一旦开窍,顿时一发不可收拾,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又找山中小松、紫竹,各种在古书中可以找到美好寓意的植物,或者是造型奇特,形状吉祥的,总之是独家垄断,再无他号的,都挖了运到城里去卖。
买卖之间,进出城门,与巡城官兵也渐渐相识。曾幸子做这花木生意,虽说是为了赚钱,实则一是为了学习该如何谋生,二是想多与各色人等打些交道见见世面,赚多赚少,于他而言都是赚钱,因此并没有其他商人锱铢必较、悭吝刻薄的习气。
同这些比苦哈哈们稍强一些的底层兵士相处时,既是为了抢时间把花木运进城里,也是觉得几个小钱结个善缘可以为之,曾幸子素来大方,常常在不必查验的三个小钱之外,还会另外多给他们一两个小钱打酒喝。和珍坊做买卖也是,管事们总是可以从曾幸子这里收到额外的回头钱,连珍坊负责经手跑腿的长随也很喜欢曾幸子,大方,不计较,赚点钱就知足,比其他那些为了一点货款动辄就撒泼打滚的刁民们可爱多了。
做生意这事,天时地利人和就是个良性循环,你口碑很好,你的东西就不愁卖,你的东西不愁卖,你的东西就能理所当然的比别人家卖得贵,越是贵,又有越多的排着队的人出着高价抢着买。
郓城贵人多啊,这个地界,北边有连绵山脉挡住寒风与蛮族,南边一马平川,快马半天便可直通国都,东边沃野千里,可当天下粮仓,所产风物首先就来此地流转,西边又临近渡口,水路广阔,是谓九省通衢。郓城又曾是旧朝国都,说句不该说的话,比起当朝国都,可以让贵人们能花出钱去的场所设施都更健全,花样儿更是翻番,只怕你没有的,没有贵人们买不起的。
当朝皇亲国戚们、在野大官们,多在此地设有别苑,一些年迈养生的贵人们,干脆就常驻于此。这些人便是最稳定的客源,对货物品质不纠结,结款又爽快。所以曾幸子好似一只掉进了米缸子的老鼠,得其所哉。
到了后来,已经真不是为了赚钱而上山采选了。曾幸子有时候觉得,光是收到的订金,加起来都足够他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了。也没法停下来歇一歇,珍坊的订金可以婉拒,毕竟生意人还是讲规矩,确实没有货物,也不能逼着人家凭空变出东西来。但贵人们的订金是不能不收的,贵人们的家奴肯找到他和他直接做生意,既有不找到他本人就订不到货的原因,也是看在他是道士,跳出五行外,不属于平民,因此才肯勉强纡尊降贵。
曾幸子若要敢推拒一二,那些家奴们就会露出一副土包子不识抬举,你可能欠一点教训的样子,话里话外要教曾幸子学会带眼识人。到最后,曾幸子还是一个都得罪不起,都得老老实实收下订金,再想办法搞个什么稀奇古怪又有祥瑞名头的玩意儿送去糊弄糊弄。
好在其实贵人们并不会细看,这些玩意儿也大多并不会在贵人府邸里待上多久。曾幸子有时候觉得,所有贵人府中的管家都很喜欢攀比和跟风,既然和主子差不多的你家都有,那么我家肯定有更好的和更特别的,不然岂不是独显得你家有实力,你家管家有品位,把我和我家主子置于何处?至于东西究竟是什么,价值几何?没有人在意。贵人之所以是贵人,就是他们在意的已经不单单是这些人间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