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汲营在人世

药铺掌柜很是识货，已经有了小儿雏形的何首乌，不愁找不到贵人买家。他给曾幸子结了比市场价格偏高的费用，还约好如果再有类似的好东西，便随时可以送过来换钱。

心情很好的曾幸子找了一家专卖豆汤饭的摊子吃饭。热腾腾的豆汤饭，拿晒干成金黄色的豌豆在大骨高汤里煮得粉烂，配上正儿八经的大米煮的粒粒分明的白饭，光是看着就觉得非常丰盛。

付了钱，摊主就拿竹篱捞出一碗米饭的量，在那淡黄色的盐味十足的豆汤里烫了，再连汤带饭的端上来，米饭上裹满粉粉的汤汁，热气和香气简直能钩出人口水来。

若要再在豆汤饭里加肉丝肉片、加下水杂碎，或是额外添几片墨绿的菜叶，就是另外给钱。因着才有款项进账，所以曾幸子也不犹豫，点了另加猪大肠和瓢儿菜的码子，无他，这两者既解馋，又好吃，更是最便宜。

其实在街头花钱买吃食的人并不多。当朝贫富悬殊，有钱有势的府中除了本身豢养的家奴，还常会因某道菜出名，便一掷重金聘请庖厨师傅，平日就作为门客闲养着。而这些靠某道菜出名的庖厨师傅，之前也只可能是供职于朝廷设立的官家食舫，或者是达官贵人自己家业之一的酒楼饭馆，才能闻达于贵人，被贵人赏识。就比如之前乔姑娘所说的莳春斋，其实也是当时漾城县令夫人的产业，不过是贵人们不愿理俗务，平日只让家奴打理罢了。

贵人们的产业中绝对不会有豆汤饭这种街头路边的食铺散摊，在他们从小到大的教养规矩里，也绝对不可能有来这种地方吃上一顿饭的需求。穷人就更不用提了，衣不蔽体的苦哈哈们，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除了不得不买的盐，还得是最粗最差的青盐才舍得买，你压根也别想从他们手里掰出多余的钱来。而普通人家，信奉的大都是勤俭持家，连这汤里的豆子都是逢年过节才会吃的了，怎么可能还拌着白花花的大米饭吃上这样一碗帽儿头？

会在这食档吃饭的便只有行商之流。曾幸子呼呼呼地把一碗豆汤饭吃得干干净净，又找老板讨了一些热水倒进碗去，兑着碗里黏黏糊糊的汤底都喝光了，一顿饭吃得头顶冒汗，通体舒泰，十分满足。吃饱喝足，才分出些心神听那些商人们闲聊。

这是一队从南到北走惯了商道的马帮，向来是什么生意赚钱就做什么生意，会把南方的海产和鲜果运送到北边，把北边的毛皮和牲口带去南方，沿途遇到什么赚钱的商机，也都来者不拒荤素不忌。

但他们这一趟行程看来不是太顺利。好几个糙汉子都在骂骂咧咧，骂这贼老天气候古怪，按着往年的时节赶着去收的几种作物，都因为气候误了农时，平白耽搁了他们环环相扣的下一程。骂这鬼年生更加草蛋，一路走来连着遇到几场地龙翻身，往年干旱的地方今年突然发了洪涝，往年丰水的地界今年连河床都干出了石头底，要不是爷爷几个命大，怕是底子都要交在了半路。还有骂途径的县城官兵心手太黑的，每年都在孝敬，却还是喂不饱他们越来越大的胃口。

最后一个话题很快被商队领队喝止了，毕竟是街边食铺，人多口杂，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沾惹是非，多一事肯定不如少一事。

此时曾幸子也休息好了，便起身去找住宿。县城里房屋买卖、租赁都有专门的店宅务，只有短时间住宿一两晚的，才会找单价贵上许多的旅驿、客栈或者车马店。曾幸子既然和药铺掌柜说好了他去挖药，掌柜的负责收销，也算是找到了一条谋生之道，如今囊中也有一笔银子，自然首先考虑的是找店宅务租赁一间房子，暂时有个落脚的地方，住一段时间再做计较。

住过山间，睡过通铺，曾幸子对住宿条件一点都不挑，只请店宅务帮着首先考虑价格，旁的一切好说。他爽快，店宅务便也爽快，看他是道士，还专程向他推荐一间据说闹鬼的屋子，价格比市价便宜许多。只可惜曾幸子实在是个假道士，又真是个怂人，最终选了另一间相对偏远，房龄较长，几乎靠近城门，但价格很是满意的房子。

付清店宅务佣金和租金，曾幸子当晚就囫囵买了些必备物品住了进去。这是第一个专属于他的天地，曾幸子不可避免的兴奋了快一夜，听到更夫敲三更梆子了才迷迷糊糊睡去。可惜也没睡多久，不远处的城门好像开了，许许多多人进出城门，人、马、牛、还有不知道是什么，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汇合成巨大的嘈杂的毫无规律的噪音，吵得曾幸子睡不着又悃得慌，只能呆滞的盯着房顶呼吸吐纳，聊作休息。

天稍亮些，曾幸子干脆起床了。这房子条件其实真不错，是一个四合院中的一间，天井里就有一口井，店宅务说是甜水井，平时饮食都可以取用，只是房主为了不生乱子，只许他们这些住客自用，不允许拿出去买卖，但比起住在其他地方，已经能省去担水的力气和买水的花费，所以就算这房子偏远老旧，如今加上这嘈杂扰眠的缺点，还是住满了房客。

曾幸子打了水简单洗漱，又将就泡开昨夜买的干饼，草草的算用完了早餐。这县城叫郓城，县官老爷显然没有漾城那位精明，至少进出城门没有按赚了多少钱收税的规矩，进城缴纳一枚小钱，可以拿一张单子，三日内出城不必再重复交费。如果进城时肯缴纳三枚小钱，那守城的官兵便连你进城做什么都不问，也不盘点货物，也不搜身检查。

曾幸子打算再去山里看看，他听药铺掌柜说了，黄精、人参、灵芝、天麻、石斛，掌柜都要，如果有完全成了人形的何首乌，价格更是好商量，掌柜说了，城里贵人有钱着哪！

曾幸子在山里花了一天时间，累是真累，但收获颇丰。赶在关城门前回到家中，几乎是头一沾到枕头便昏睡了过去，临睡前他还在想，明天拿到钱第一件事，就是去多买点又好吃又管饱的干粮囤在家里，不然这样奔波，钱倒是赚到了，可连吃饭都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