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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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谎言虽美,悲痛难忍

挂断玉英的电话,小梅并没有立即回医院,她觉得实在无颜面对大生。她心情沉痛,失落,后悔答应了玉英那件事,认为自己太下作,卑鄙无耻,对不起大生,对不起父母家人。一阵痛悔之后,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这么做,应该,值得,非如此不能救儿子,不能帮大生、帮家庭解决困难,走出绝境。一个人在小溪边、树荫下,来来回回地溜达着,反复思考着,心神烦乱,不置可否。直到红日西沉,飞鸟归林,她才最终下定决心。随后,她又反复考虑这件事该怎么施行,回到医院该怎么对大生说。虽然夜里她想了个初步方案,但是和玉英通话后,她觉得许多地方还有漏洞,会引起大生怀疑,必须做进一步修改调整,才能让大生确信无疑,万无一失。

离开深爱、深信她的丈夫大生、病重又依恋她的儿子玉郎和悲伤焦急的家人,一个人到广州去,干那种见不得人的羞辱事情,而且一去就是一年多时间,她是多么不愿,不忍,不舍;然而不如此,她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一边是自己的贞洁脸面,一边是儿子的疾病生命,思之再三,掂量再三,她终于作出决定:为了挽救儿子的性命,她决心牺牲自己。事情已经确定,尽管心里在流血、流泪,她也不会改变了。但是,怎么才能把事情说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让大生和家人不怀疑,放心让她前去,她却没有把握。万一事情说得不够严谨,让大生找出漏洞,引起怀疑,阻止她前去,计划就全落空了,她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儿子的命就无救了!玉郎可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反复考虑,周密设计,竭力把谎话说圆,让大生和家人都不怀疑,找不到一点漏洞。尽管大半天没有吃饭、喝水,她也不感觉饥渴。看看天快黑了,她才离开小溪边,往医院走回去。

小梅走进医院大门,下意识地擦了擦眼睛,理了理头发和衣装,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像往常一样走进病房。她看见玉郎已经吊完盐水,大生正在照顾他吃饭。同病室的人都到外面散步去了,室内静悄悄的。

大生见小梅这么晚才回来,以为借钱有望,问道:“去了整整一天,看来,借钱有了点希望?”

小梅摇摇头:“他们家也没有钱,地里庄稼还没有收,养的猪到年底才能出栏。”

“既然借不到钱,还不及早回来,非要等到天黑?中饭时,玉郎的水没吊完,我没办法到食堂打饭,还是请同室的病友家属代买的。”大生有些埋怨。

“我不是一天都在郑庄。那里借不着钱,我又到山里赵庄表舅家去了一趟。”

“山里赵庄你有表舅?我怎么没听说过?”大生觉得惊奇。

“别说你,连我也没有听说过。娘家里没钱,一家人都跟着发愁,想办法;最后,还是奶奶说起有这么个有钱的表舅。只可惜,这位表舅不是亲的,是奶奶娘家家下的一个远房侄儿,论辈分,我自然也该喊他表舅了。”

大生相信了,却不以为然,说:“亲舅舅都借不到钱,八竿子打不着的表舅,从来也没有过来往,难道他肯借钱给我们?你们想的也太过天真了吧?”

“你想错了,我去赵庄不是为了借钱,是去打听一桩非常非常重要的借钱线索。”

“非常非常重要的借钱线索?什么线索?与咱们筹集玉郎的手术费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而且大有关系!否则,这时候,我也不会跑那么远的路,到山里找他。告诉你,贵人向咱们伸出了橄榄枝,咱们只要伸手接住,手术费就有了,玉郎的病就有救了!光在家里愁有什么用?外面的世界大得很,机会多得是!今天这一趟算没有白跑,可谓收获丰富,喜出望外!对于咱们筹措玉郎的手术费,真可算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柳暗花明又一村?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难道是神仙下凡、普度众生,天外来财了?”

“神仙下凡、天外来财,那是神话故事,咱们等不到;可是人间的贵人善人却是有的。你莫急,听我慢慢给你说,保证你听了也跟我一样高兴。”

小梅告诉大生,她听奶奶和家里人说,这位表舅叫赵子丰,自幼读书,聪明上进,长大后出外经商,在广州又开工厂,又做生意,现在广州是位有名的大企业家。如今国家重视发展经济,实行引进走出的政策,他的工厂越办越大,生意,越做越红火,竟然大发了!听说如今他家产数亿,家里汽车几部,洋房几处,长期与香港、澳门做生意。这位表舅不仅生意做得好,还是个大孝子。他老妈妈八十多岁了,清福享够了,竟怀念起家乡、家人来,想回家来看看。可是老人年纪太大,路程遥远,山里条件太差,家里又没有太亲太近的家人,儿子不放心,不肯让老母亲回来。老人见不能回家,又提出新的要求,一定要儿子在家乡给她找个保姆来,见一见家乡人,听他说说家乡情况,问问家乡的事情;而且几次再三叮嘱,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其实,要个保姆也没有多少事做,就是陪着她说说话,聊一聊家乡的风土人情,新老故事,安慰安慰她,解解闷,聊以打发时光。如此简单要求,表舅不好再推辞,只好答应。去年,他忙中抽闲,亲自回家来一趟,向村里人说明母亲的心愿,表示愿意出高薪聘请一位家乡妇女过去充当此任。可惜他家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庄上的人现在生活好了,听说几千里远,叫一个妇女单独过去,服侍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都有些不放心:年轻的,丈夫不放心,年纪大的,儿女不放心,总之,没有人愿意去。表舅在家乡待了一个星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只好失望而归。可是老太太不死心,责怪儿子怕花钱,不用心,所以上个月,表舅又打电话来,委托他家下一个弟弟代他继续找保姆,说只要有人愿意去,并且能说会道,伶俐乖巧,哄他母亲高兴,安度晚年,他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她听了这消息,觉得是个给玉郎筹集手术费的好门路,好机会,是老天爷眷顾玉郎,眷顾王家,赐福来了。她生怕赵庄那边选定了别人,自己错过机会,所以,也没有回来跟大生商量,就一路马不停蹄地找了去。

大生听了,也觉得这是个筹钱的好门路、好机会,因为在家乡实在筹不到钱了。既然外面有筹钱的门路和机会,为什么不去一试?哪里筹到的钱不是钱,不一样能挽救玉郎的性命?何必一定在家里想办法、在一棵树上吊死?他心里明白,如今在家乡筹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一筹莫展的地步,再不可能了!广州也许是个起死回生的地方,开启另一扇拯救玉郎生命的门。他问小梅:“你到赵庄找到表舅委托找保姆的他那位家里弟弟了?可真有此事?一点不假?”

“确有其事,一点不假,与在郑庄上听奶奶说的一点不错。他这位弟弟——自然我也该叫表舅了,还愁着没有合适人选呢。”

“他觉得你合适?”

“当然。我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力壮,能说能干,又是高中毕业生,能看书看报,识文断字,照顾一个老太太、哄她高兴还不容易?他说他找了几个,没有比我条件更好的。”

“你答应去了?”

“没有。这么大的事,你和爸妈都还不知道、没有同意,我怎么敢答应人家?而且广州遥远,几千里路,一去就得一两年。另外,我介绍了玉郎的病情,提出月薪一万元,要先支三十万做玉郎的手术费,以后从我工资中扣除。这么多钱,他也不敢答应,说今晚向他在广州的哥哥回报——就是赵子丰,那个大老板;明天给我回话。你看这事怎么样?可不可以答应他?”

小梅把皮球故意踢给大生,要他拿主意,作决定。大生听了认真思考起来,他反复盘算着说:

“论筹钱,确实是个好机会,绝好机会!几个月来,咱们卖东西,到处借账,筹到的还不到十万。到广州,一下子筹到三十万,再加上家里筹得的十万,玉郎的手术费就能解决了!在家乡,靠咱们自己,一年、两年也筹不到这么多;再说,过个一两年,就是筹到了,玉郎得病也不能等那么久啊!只是,三十万,你每年工资还十二万,也得两年多时间不能回家啊!”

“两年多时间,看不到你,看不到玉郎,只怕我也熬不住。要不,咱们就——算了吧,再想其他办法。”小梅看透大生的心思,他不会放弃这么个筹钱的机会,来了个欲擒故纵之计。果然不出所料,大生着急了。

“不行。失去这个机会,咱们到哪里去找三十万?几个月来,全家人把家里的东西快卖光了,办法都想尽了,再没有门路筹到钱了。没有这三十万,玉郎就做不了手术;以玉郎现在的病情,怕是难熬过去这一劫。”

大生连连摇头,极其痛苦。他既不忍心妻子远离,又不忍心失去这么好个赚钱拯救儿子生命的机会。小梅看着大生,只是饮泣流泪,一时也不说话。

“小梅,我求求你,为了咱们的儿子,你就辛苦到广州去一趟吧!只要拿回三十万,给玉郎做了手术,孩子的病好了,三年后,咱们还是一个完整快乐的家。否则……”想到玉郎日益严重的病情,如果不能尽快做手术,后果不堪设想,大生也忍不住难过起来,连连摇头,不胜悲哀。他紧紧拉住小梅的手不肯放松,好像小梅就是拯救儿子的救星。

“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除了这个门路,咱还到哪里筹钱去?别说三十万,就是一万块,在家里、家乡,也再难筹得到了。万一省医院胡医生来电话,说找到合适的骨髓了,通知玉郎去做手术,我们怎么办?上哪里找那三十万手术费?机会难得,稍纵即逝,一旦失去,后悔莫及啊!既然你同意,我们就等表舅明天回话吧。他同意我提出的条件,我就去;他不同意我的条件,或者降低,不愿先付三十万,不够玉郎的手术费,我就坚决不去。”

小梅把她预先编好的合情合理的故事,想好的合情合理的美丽谎言,以及实施办法,有条不紊地一步步说出来,委婉曲折、动情感人,又不失时机、有放有收。说完,她静静地看着大生,等待他做最后决定。

“好吧。如今之计,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这也许是老天垂怜,给我们指出的拯救玉郎的最后一条路了,失去不祥。只是这么做,太,太辛苦你了。”大生无奈地答应了,既心怀希望,又心疼妻子,不觉潸然泪下。

“那些话就别说了。事情总是有得有失,咱也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损失。就算一切为了儿子吧。为了救儿子性命,就是赴汤蹈火,九死一生,小梅也自甘认了!是福是祸,一听天命。即使死了,能救活儿子,我也无怨无悔了。我走后,你也不要抱怨,后悔,就暂时把我忘掉吧……以后,玉郎、家庭,我就顾不上了,都托付给你了……”

小梅说着想及以后的情景,泪如泉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一下子扑进大生怀里,放声痛哭起来。大生把小梅紧紧抱住,夫妻俩拥抱在一起,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