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财阀杀手到赛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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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人间不值得(上)

46人间不值得(上)

生产队的驴也不敢像你这么歇。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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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历4103年8月的一天晚上。

小毛驴垂头丧气的在路上走着。

那是只憨态可掬的小毛驴,他有大大的脑袋和长长的尾巴,一侧的肩膀上扛着根竹竿,竹竿上挂了几个拳头大小的毛驴玩偶,另一侧的肩膀挎了个小喇叭,喇叭里循环播放着因为钝化而显得滑稽的吆喝声:

“生活所迫,含泪卖儿,十五元一只~”

“生活所迫,含泪卖儿,十五元一只~”

“生活所迫,含泪卖儿,十五元一只~”

……

街上的人看他走过,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喂!毛驴!卖娃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毛驴!看这里!——傻~~~逼~~~!”

“毛毛毛!!!——驴驴驴!!!——”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日~”

有人凑上来摸他的肚子:“毛驴!你肚子要没气儿啦!”

还有人飞跑而过,从后面拍他的大脑袋:“毛驴!敬个礼!”

还有人掰着他的嘴巴,把头往里塞:“让我看看!你是个妹子吧!?”

毛驴垂头丧气的走着,不搭理他们,一句话也不说,人们看他像个傻逼一样无动于衷,便又欢快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毛驴!别走啊!敬个礼!”

……

毛驴好像没有听到那些笑声,也没有敬礼,因为今天已经敬了几百次了,顿足的那只脚底早已磨破,通了好大一个洞——老实说,如果他们愿意买一个玩偶,他很乐意回个礼、握个手,甚至是晃着脑袋,跳支毛驴舞。

今天的生意不好,下午四点出门,绕着商业广场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现在,五个小时只卖了一只,够一顿饭与一包烟。

让我想想啊……

他停在24小时便利店门口,仰头看着招牌上的光,像个傻逼一样站着。

让我想想啊……

要不要,喝一杯呢?

胸中涌起了一股饥渴感,那是名为酒精依赖的心理障碍,几年前他还没这毛病,可随着破产、被追债,他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变成个烂酒鬼了。

要不要,喝一杯呢?

不行!

毛驴猛的晃了晃脑袋。

不行!得戒酒!美好生活从戒酒开始!而且兜里只有十五块,买了酒,明天就没钱吃饭了。

干瘪的钱包是戒酒良方,毛驴垂着头,向超市走去……

刚走两步,他不留神撞上了个东西,哦不,确切说,是那东西撞上了他。

那是个举着大鸡腿,流着大鼻涕的小屁孩。

他飞哒哒的冲过来,张手就抱住了毛驴,手上的油和脸上的鼻涕蹭了毛驴满腿,然后仰头,眼睛一眨一眨,咧着虫牙的嘴,憨出出的笑着……

毛驴看着那张阳光灿烂的脸,有种一脚踹飞他的冲动——但仅仅是冲动,因为太烦躁了。

毛驴从小就很喜欢小孩子,他伸出手,在小屁孩脑袋上揉了揉,鸡腿的香味钻进了他的鼻孔,肚子咕咕叫。

小屁孩嘿嘿笑着,退了两步,举起手,啪的一跺脚,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憧憬的看着小毛驴,似乎是期待他能回礼。

毛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屁孩放下手,又是啪的跺脚,敬礼!

毛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屁孩第三次敬礼。

毛驴,没有动。

不知为何,他抗拒扮小丑——尽管一开始,扮小丑挺有趣的,那些得到它回礼的人哈哈大笑,跟他握手,有时也会要求拍个照,他都一一照做了,期待着他们能买只小毛驴。

但最近卖驴这生意越来越卷,大多数情况下,人们缠着他玩半天,然后不买,挥挥手离去,跟他说:“加油卖啊小毛驴!”

他知道不搭理人不好,因为说到底,这玩偶进价三块一个,售价十五,足足五倍的利润意味着他贩卖的并不是‘实物’,而是‘情绪’,作为一个服务人员,不管别人买不买,都不应该丧失热情,这是职业道德。

但一天跺几百次脚,那只鞋早就磨破了,脚也很麻。

他真不想回礼。

因为毛驴不陪自己玩,期待与憧憬在小屁孩眼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晶莹的泪水,他开始犯浑,哇的一声,举起手里的鸡腿,就朝毛驴的肚子上打去。

“宝宝!你干什么呢!?”

一个女人拦住了他,应该是他妈妈,母亲转过头来,对着毛驴说:

“抱歉抱歉……”

啪!——

毛驴看到有钱的大人来了,一跺脚,敬礼!

小屁孩破涕为笑。

“诶,小毛驴,你这个玩偶怎么卖啊?”

“十五元一只,姐姐。”

“十块可以吗?”

“唉……行吧。”

从毛驴手里接过玩偶,小屁孩牵着母亲开开心心走了,这时,又有路人大喊:

“毛驴!敬个礼!”

“毛驴!开心点!别那么丧!”

“开心点啊毛驴哈哈哈哈哈哈!——”

小毛驴无动于衷,垂头丧气的朝着超市走去。

穿着这身衣服在路上走,就是会遇到这样的那样的人,毛驴被喝醉的酒鬼拦着抢过玩偶,也遇到过穿军装的年轻人给他送饮料喝。

人生嘛,就是这样,会遇到些好人也会遇到些坏人——其实坏人也未必真有坏心思。

不回礼不是因为鞋子已经通了脚很麻别人不买东西,其实今天刚出摊时他很热情,主动和路人握手,向他们敬礼,摸摸路过小朋友的脑袋,然后吓唬他们……

不回礼是因为转了五个小时只卖了一只,哦不,现在是两只。

不回礼,说到底还是因为生意不好,他不开心。

说到底还是钱闹的。

超市到了。

他摘下毛驴头,梳了梳满是汗水的头发。

唔……

我有25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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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藩市治安良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毛驴把自己的头、那身皮、竹竿、喇叭、以及装玩偶的背包放在了超市门口,他要进去买点吃的,背着大包小包很麻烦,且引人注目。

小腿骨有点儿疼,也不知是今天蹬了太久的自行车,还是前晚醉得太厉害。

不过倒也没什么关系,比起疼痛,饥饿反而更加难以忍受。

拉了拉卫衣的兜帽,把整张脸藏在阴影里,缩着肩膀,佝偻着背,从拥挤的人群中钻了过去,穿过一层的杂货区,搭乘电梯,前往负一楼的熟食……

在迈上电梯的一刹,他顿了顿。

右手边靠墙的货架上码着一排100毫升的小瓶子。

我有25块,两块五一瓶,要不……喝点儿?

那种感觉就像是瘾君子见到了粉,眼神是直的,心里痒痒的,慌慌的,脚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自然而然的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打住!

想什么呢!

毛驴啊毛驴,你怎如此堕落!

他下定了决心,从今戒酒,他有着还算坚韧的意志,他想要,也有能力,战胜心中的魔鬼。

于是他生生把脚步扭了回来,走上电梯。

……

盒饭里有一把泡豇豆和一根青菜,外面用胶带缠了瓶临期的果汁,售价3元——哦不对,现在是1.9元,因为已经晚上九点过了。

两颗隔夜的卤蛋0.4元,路过散装糖果柜台时,顺手从货兜里摸了颗糖,撕开包装,把糖塞进嘴里,接着又在售货员困惑的目光中,理所应当的把糖纸扔进垃圾桶,轻笑道:

“我尝尝~”

这将是丰盛的一餐,这颗糖,就算是餐前的甜点了。

甜的味道让他因戒断反应而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不少,额头上的汗止住,小腿也不疼了,他揉了揉脸,走向收银台。

共计2.3元的东西,其实没有必要去收银台排队,自助扫码付款就行了。

可手表已经停机了,现在只能人扫他,不能他扫人。

排队的时候他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在这样一个数字时代,大型超市的收银台基本只服务于‘大宗商品’与预定业务——别人都是自助扫码。

只有买很多东西,或是很有钱的人,就比如排在他前面的,那个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扶着冰箱和床垫的女人,才会到收银台。

以及身后那个刚刚从贴着‘秋蟹预定’字样的服务台走来的男……

“理查德?你是,理查德大哥?”

男人看着毛驴兜帽下的脸,有些惊讶道。

毛驴愣了愣神,眼神几乎是下意识的躲闪,然后理智告诉他我不必躲闪,没什么丢人的。

“啊~”他笑了笑,“是阿四啊,好久不见了,定螃蟹?”

阿四曾是跟他混饭吃的小哥们,人很不错,刚破产时帮了他很多。

这一刻,倒是阿四显得有些尴尬,扯着嘴角笑着:

“对,是,定螃蟹,理查德哥你……”

他晃了晃手里丰盛的晚餐:“买饭呢。”

“哦,这样啊。”

接着便没什么话可说了。

因为理查德已经失踪了大半年,往日的好友也曾联系他,想问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可他从来不回消息,时间久了便也没人问了,再久一些就会开始生分,以至于突然碰上,不知如何开口,亦或是只要理查德不开口,往日的好兄弟会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直至队伍排到尽头,收营员扫了码,阿四连忙挤上来:

“哥,我来吧!”

他热络的伸出手,想要付钱,却被一只手拦住。

“没事儿,阿四,谢了~”

他的语气温和而笃定,自己付了钱,挥挥手,朝着出口走去。

“等等,哥!”阿四追了上来。

“哥,好久不见了,要不,坐坐?”

阿四指了指出口的另一侧,这是个大型购物广场,超市的另一侧是电影院,而电影院门口,则是一排小吃奶茶店。

顺着他的手看去,一家奶茶店里,坐了帮人,有男有女,他们喝着奶茶,交谈着,欢笑着。

他的瞳孔缩了缩,因为在人群里看到了张午夜梦回的脸。

那是他未婚妻,或者说,过去的未婚妻。

都是往日的朋友,圈子多少有交集,所以在这里看到她并不意外,想必是像以前那样,出来吃饭、看电影、喝酒……

过去,他曾是那群人的中心。

“谢了,阿四,”他诚恳的点头,“我还有事。”

他的确有事,这几天接了个私活儿,得赶回去加班,但这并不是他拒绝的理由,当然,也不是因为见到昔日恋人会自惭形秽。

他没有那么脆弱,更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只是因为,他看得清楚,他们手里都端着奶茶,自己这会儿过去,坐着干聊,会让他们不好意思,让他们请客给自己买一杯,更不好意思,这其实挺麻烦人的,真的,很麻烦人。

所以最好是他自己过去,自己买一杯。

可是25-2.3=22.2。

那家奶茶店他常去,不便宜,但他有会员卡,折扣下来一杯最便宜的冻柠茶大概7块。

22.2-7=15.2。

出门左转,他会在24小时便利店买包烟,需要8块,这是刚需,真省不了。

15.2-8=7.2。

其实手表里不止7.2,他记得今天出门的时候还有一块还是两块,就凑个整,算十块吧。

可明天还要吃饭啊。

万一明天没生意怎么办?

万一明天怎么敬礼都没人肯买怎么办?

于是他挥挥手,潇洒出门,买了烟,点上,深吸到烟头黯淡,长出一口气,在黑暗中吐出大篷张牙舞爪的雾。

背起自己的大包小包,抱起毛驴头,朝着最近的自行车走去。

记住二维码下的十位解锁数字,穿过马路,走了大约三百米,在一家牛杂馆前,连上了无线网。

这年头只要是个商铺都有给客人用的无线网络,他没有来这家店消费过,但密码不难猜,要么八个8,要么四个8四个6,要么店名缩写加8,要么招牌上的电话号码……一条街上有许多店,试十家你总能试出一家。

每个月总有那么二十天他实在挤不出钱交话费,便通过这样的方式维持自己的网络畅通。

网络,在数字时代很重要。

在自行车小程序里输入十位密码,得到解锁的提示后,他返回超市门口,骑上车……然后便顿住了。

叼着已经吸了一半的烟,黑暗中烟头明灭,像是魔鬼猩红的眼。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好一会儿,也许只是一刹。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段时间里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烟已经烧到了屁股,夹着烟头的手有些烫。

有小朋友从光明处走过,朝他挥手大喊:

“小毛驴!你怎么背着你的头!?”

他将夹着烟的那只手缩到背后,举起另一只手,挥了挥。

小朋友朝他哈哈大笑着,纯真而朝气。

他的脸上也泛起一抹笑意,直至那孩子走远,他扔下烟头,踩灭,放下背包与头,走进超市,穿越人潮……

自电梯旁的货架上取下三个两块五的瓶子。

再回来时,自卑与怨恨填满内心。

他无能狂怒,怒到每一根头发都在颤抖。

回去的路上他疯狂蹬着自行车的脚踏板,小腿的疼痛彻底消失了,他觉得可笑,为自己脆弱的意志力可笑,可最终他还是接受了无能的自己,接受了自己的怯懦,他明白,自己终将在这间歇性三分钟鸡血和掩耳盗铃的自我宽恕中沉沦。

因为我,理查德·琼斯——如果你要让我自己评价一番自己,那么只有一句话:

我是个废物。

我是个废物。

我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