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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王艺花一口气签了七个人的年假申请单,老大不情愿地向代理探长孙小圣翻白眼:“你们探组集体歇假这事,给我低调点儿听见没有!回头传到外面去,市局听说我这么给你们批假,非找我谈话不可。”
“遵命!”
二十七岁的孙小圣探长看起来瘦而不弱,尖下巴、招风耳,虽然有点儿贼眉鼠眼,却又不失阳光洒脱。这次他美其名曰为手下谋福利,其实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犒劳自己的金牌搭档李出阳。李出阳不仅是他依赖的搭档,也是他的老同学。想来,他们两人从组合到现在,也已经快一年了。李出阳总能在案子陷入“瓶颈”时进行疯狂的脑力输出,助他拨开第一层迷雾,直到找出凶手,还原真相。虽然大帅哥李出阳有时候脸臭又毒舌,但为了能尽快破案,他都忍了。因为前一阵探组加班加点过甚,他怕把李出阳的脑细胞用超支了,便趁着最近组里不忙,向领导申请了这次集体休假,准备带着组员们到海南给精神吸吸氧、给心灵松松绑。
面前的王艺花算是他们的老领导。此人年过不惑,至今未婚,心血都洒在了公安事业上。平心而论,王队长算是不忘初心的典范,年少时就立下从警誓言,几十年过去,除了身材疏于管理略显健硕,精神头还像当年那个敢打敢杀的小姑娘一般旺盛。
王艺花语重心长地提点孙小圣:“你们也得感谢一下你们刘洵刘探长,要不是他拨出自己组里一半人来,还真排不开这班了。而且他手头还忙着一个无名尸的案子呢,能做到这步真是不容易。”
刘洵是隔壁探组的探长,也是孙小圣经常合作和揶揄的对象。孙小圣和李出阳总是笑话刘大探长经常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实际上思考的都是一些小儿科的问题。
“哦,您是说一周前北邵砖窑那个藏尸案?我看电视上都播了呢,现在有什么进展了吗?”孙小圣问。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们下个班就飞海南了,告诉你你也管不了事。赶紧回去准备吧,玩好了回来给我好好加班,一大堆事等着你们呢。”
“唉!”
孙小圣出了王艺花办公室,发现自己探组里众人都在楼道里等他。黑咪小声问他:“都搞定了?”黑咪今年刚满三十岁,却已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侦查员了,他因为皮肤黝黑外加常年佩戴一副黑框眼镜而得此雅号。
孙小圣说:“都签了。”
两个女组员王木一和灿灿姐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王木一年初刚刚从实习侦查员转正,看起来是个软妹,实际上是跆拳道黑带选手,外表与实力反差极大;灿灿姐则是老内勤,当然也会在人手不够时跟着大家出外勤做笔录——万能胶一枚。
孙小圣问李出阳:“你管酒店吧?都订好了吗?”
李出阳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说:“没有。”
“你大爷!”
“有别墅还住什么酒店?”李出阳掏出电话,“那你一个人住酒店吧,我尽量给你找一个离我们不太远的,现在给你订。”
孙小圣去夺手机,樊小超、苏玉甫在旁起哄。这两个人是探组的“技术流”,主要负责操作日益复杂的办案系统平台,以及一些大数据筛查工作。几人闹着往办公室走,刚回办公室,孙小圣就接到了刘洵的电话。今天是刘洵值班,他说自己正在外面干活,想让孙小圣帮忙去小火垡村出一个现场。有个女的报案,说自己的母亲被人打了,肇事者有可能是她家街坊。那女的姓阮,孙小圣和她简短地联系了一下,得知她母亲还处于昏迷状态,她自己则在旁陪床。孙小圣想了想,决定和李出阳先去事发地访问一下,再去医院给阮女士做笔录。
“嘿,要搁以往我真不管他,这不是咱们度假时还得指着他帮着顶班呢嘛。”孙小圣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解释。
“你愿意管就管呗,”李出阳伸了一个懒腰,看着窗外的雪景,“邻里纠纷而已,反正也不是什么大案。”李出阳知道孙小圣心里虽然抵触,却也拉不下脸拒绝,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给他台阶下。
昨天中午古城下了场大雪,车窗外白茫茫一片,路上堵车堵成了长龙。他们在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小火垡村。这村还挺有名的,按市电视台的说法,属于社会主义新农村,新千年以来开发建设得非常好,村里住户基本都达到小康水平了,村里超市、医院、学校一应俱全,眼看就要奔着社区化发展了。但汽车开到村子深处,孙小圣才发现这里显然没有达到电视上宣传的文明程度。家家户户基本还是农村的模样,路上停车、违建甚至是杂物堆都显得杂乱无章,路边市政给配备的健身器材上也晾满了各种衣物。村民们也基本各扫门前雪,大路上积雪都脏成了烂泥也没见有人清理。
孙小圣和李出阳按图索骥,找到了报案人所说的自家胡同。
他们访问的第一个对象是胡同里一家诊所的负责人。负责人是个大爷,姓徐,自称是医生,还有行医资格证呢。徐大夫把他们请进屋里,一边靠着暖气一边告诉他们,昨天一大早他忽然听见有人砸门,开门之后发现门口台阶上躺着一个女人。仔细一看,这女人他还认识,就是她的街坊高玉荣。高玉荣好像是晕倒了,后脑勺上还有少量血迹,任凭他怎么叫怎么摆弄都不省人事。他便知大事不好,赶紧给高玉荣测了血压和心跳,发现都低得吓人,自己诊所根本抢救不了,便赶紧拨打了120,让急救车把人拉到医院去了。随后他打电话联系高玉荣的丈夫阮崇刚,却一直打不通,便只能又联系了高玉荣的女儿,也就是本案的报案人阮女士。
“昨天早上?也就是说,这是昨天的事?”
“是呀。可能是昨天医院里事情太多,她没第一时间报案吧。也理解,小岚常年不在家,说是在南方工作,很忙的,昨天她还是临时坐飞机赶回来的。”
“那你怎么也没第一时间报案?”
“我问小岚用不用报案呀,小岚说,要报也是她来报,我就没再深管。”
“小岚就是高玉荣的女儿?”
“是的。”
“既然高玉荣是受伤后躺在你家台阶上,那你前天晚上或者昨天凌晨,除了敲门声,还听见胡同里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了吗?”
“说来也奇怪呢,根本没有。”
李出阳想到小岚说怀疑是街坊伤害的高玉荣,于是问:“高玉荣在这条胡同里和哪家有矛盾吗?”
徐大夫一听这话,立刻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哎呀,警官您要问这个我就……这话我都没法接啊。”
“有什么不好接的,实事求是地说呗。”
李出阳猜测是胡同人际关系复杂,徐大夫怕祸从口出,便转而问他:“高玉荣被打伤后躺在你家台阶上,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呀,不过我估计可能是她被打了后躺在路边,被街坊或者过路的人发现,人家把她抬到我家诊所门口的。”
孙小圣说:“既然高玉荣是被人抬到你家门口的,那这个人也很奇怪,他既不拨打120,也不在敲门后露脸,你不想想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人怕被别人发现他的身份。那很可能是这样:这个人便是作案人,至少是作案人之一。而且这个人你认识,或者再说得透一些,他就是你们胡同里的人。他因为一时冲动和高玉荣起了争执,伤害了高玉荣,事后又怕她死掉事情闹大,于是把昏迷的她拖到了你家诊所门前,想让你来帮忙医治一下。”孙小圣快言快语地给他认真分析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徐大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皱着眉头仰着脸,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你说高玉荣平时跟谁怎么样,哎呀,其实她家跟谁家都有点儿矛盾。主要是她这个人实在不好相处,平时得罪的人实在是不少。”徐大夫说着,忽做恍然大悟状,“啊,我想起来了,前天傍晚,她好像跟她家对门那户又干起来了。”
据徐大夫透露,高玉荣家对门的人姓刘,男主人叫刘玉立,三年前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他爱人王萍和儿子刘雨泽。刘雨泽今年二十五岁,还没结婚,自己在外面带着一个装修队四处做工,有时候很晚才回家。一年前刘雨泽给自己家大门下面砌了个水泥台阶,高玉荣却说这台阶占了门口的路,她爱人阮崇刚的小汽车驶进驶出很不方便。两家为这个吵过几回,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前天傍晚时候,王萍一个人在家,高玉荣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扛着个铁锹从自家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砸刘家的台阶。王萍出来跟她理论,两个女人当街互骂半天,直到王萍犯了心绞痛才作罢。
徐大夫边说边叹气摇头:“这个高玉荣啊,脾气真的是太怪了,她和她老公自从搬到我们村来,一天都没消停过。她老公阮崇刚在外面办了个钢管厂,据说效益一直不好,纯靠砸钱强撑着,三天两头有人上他们家来催款。高玉荣平时根本不跟邻里来往,就是来往,也都是争吵。不是嫌这家扰民了,就是骂那家没拴狗,好容易不跟外人打架了,他们两口子自己又干起仗了,吵得可凶了,叮叮当当的,第二天扔出一堆碎碗碎盘子。这个阮崇刚也真是倒霉,娶了这么个老婆,本来自己身体就不好,在外面还强撑着一个厂子,搁我早就自杀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