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象戏
李府。
李昭德将裴武叫到书房,示意他对案而坐,板着脸问道:“可会象戏?”
“象戏?”裴武摇头。
李昭德起身,从架上小心翼翼的抬出一个匣子,放在案上打开,里面红黑相间的圆木十分精致。
裴武素知李昭德爱好雕工,直到今天才有深刻的认识,圆木如同压扁的鹅蛋,光滑似肌,大小匀称,且散发出的淡淡楠木香味可见其价格昂贵。
最为难得雕刻在圆木的字体遒劲有力,比之笔墨挥毫更有神韵,有一气呵成之势,玲珑鬼凿之工。
李昭德从案侧拿出长方形的木板,从中间摊开成正方形,楚河汉界字体跃然木面。
“象棋!”裴武哑然失笑。
李昭德严肃道:“在神都,象戏乃六博集大成之技艺,你若想结交群臣,特别是军方重臣,不会象戏,他们正眼都不会瞧上你一眼,老夫虽是臭棋篓子,教你却也足够。”
裴武打趣道:“昭德公的病的好了?”
李昭德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道:“老夫不爱与后生开玩笑,休拿老夫当乐子,好好看,好好学。”
裴武怂怂肩,要说围棋他是个菜鸟,但象棋他称得上棋艺精湛,出社会之前,一手棋艺收了几个漂亮的女同学做徒弟。
“马走日,象走田,車行阵线,炮打翻山。”
李昭德一边教着口诀,一边摆棋,口中犹然念道:“王不碰面,仕走斜行,卒死不退。”
此时,端着茶来的李元红目光火热看向摆好阵势的棋盘,大讶道:“阿爷,你竟然舍得拿你的老古董出来,平日里我碰一下,便要挨你一顿打。”
瞥了一眼坐的笔直的裴武道:“他怕不是你的私生子,为何待他比我还好?”
李昭德知道他向来爱说浑话,懒得理睬,用空茶杯敲了两下,李元红赶忙给他斟上,又给裴武倒上一杯。
“坐!”
李昭德让李元红坐在裴武旁,看了两人一眼,感慨道:“这几天我想明白了,老夫离京太久,京中的人脉早已物是人非,即便连太子也对我这个老臣失去信任,宦海浮沉,老夫或许也该培养下你们这些年轻人去撑起家业了。”
李元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吹着热气,闻言知他说的是裴武,恬着脸道:“阿爷,你培养下我,我争气啊!”
李昭德有些恨铁不成钢吼道:“你争气?唯愿你这混球少气老夫,让我多活两年。”
“你呀,若是有裴武的一半才学,老夫死而瞑目了。”
“阿爷,你说话难听的要死……我最近在读史书,已是心中有墨,肚中有史的人了。”李元红悻悻陪笑,不自觉尝了一口热茶,又被烫的吐了吐舌头。
裴武见自己做了领居家的孩子,赶忙岔开话题道:“昭德公,实不相瞒,这象戏我也颇有心得,红棋先走,您先。”
李昭德难以置信,心忖官奴也学得了这个。
将左炮拉至中轴象口,当头炮。
裴武随即把马跳,若有所思道:“昭德公性情刚直,甫上来便是进攻,倒是性烈如棋。”
李昭德推了挡马兵,见他飞象,笑道:“观贤侄处事,酷爱冒险,不曾想棋风却如此保守。推事院来势凶猛,若只知道防守,棋差一招便会万丈深渊。”
见李昭德跳马,裴武划仕,应道:“昭德公言笑了,冒险之前要首先护住身后的家人朋友,裴武从来不是赌徒,公可听闻,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昭德的马已至河道上,叹道:“好啊,老夫没有看错人,贤侄值得托付,可惜我没有女儿,否则我们当为翁婿。”
两人下棋的速度极快,李元红插不上嘴,好好的下棋,总感觉两人在说些正经的大事。
门外杨念琴听了李昭德一番话,笑的合不拢嘴,两颊像是盛开的桃花,眼波泛起春水,本来找裴武说事,最后却提着裙摆回去了。
李昭德的車、马、炮,已经全面进入裴武河道内的阵地。
层起彼伏,牵一发而动全身。
“贤侄,计将安出啊!风俗之期快到了,老夫估摸着推事院的三酷吏差不多该回神都了,王弘义、郭霸、卫遂忠,他们都非易与之辈,此番你虽意外见识了武延基和公主,但终究交浅言深,根基不稳。”
“看,你这过河卒,看似横冲莽撞,臂如車使,可实则寸步难行。”
裴武观着局内,己方阵营连环马、弹子炮,車重車,将移位,配合仕象阻碍着红方的进攻,河道外只有一个快接近宫闱的小兵。
将小兵往前推了一步。
“昭德公,可知当时我被来俊臣抓到丽景门釜瓮中时在想什么,我在想若能活着出去,再不会如此般束手就擒,就像这一盘棋,有意或者无意,走到现在,看似被动,实际上主动在我。”
李昭德划仕道:“我仍旧看不出一点胜算,一往无前的小兵,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那便要看看小兵有多少底牌。”
李昭德看着裴武古井无波的眼神,以为少年郎死鸭子嘴硬,叹道:“你若有计划,便告知老夫,老夫沉浸官场多年,或许能帮助你。”
裴武摇头笑道:“我能保住李府,昭德公勿需担心,需要帮助时,还请昭德公鼎力相助。”
李昭德皱了皱眉头,已有些愠怒,偏是裴武喜欢卖关子,口风很紧。
裴武沉吟着,良久自信道:“你输了!”
“输?”李昭德疑惑的看向形势大好的棋局。
裴武喝道:“小兵杀相!”
李昭德另一个相吃。
弹子炮其中一炮放弃连横,冲至红旗底线,“将,军!”
红旗残相飞至帅线堵住炮口。
裴武依旧用炮打士,李昭德再用另一个士划下吃,裴武计谋得逞的笑了笑。
一車冲阵至喉线。
李昭德这时才大惊失色,刚才的黑棋小兵、炮换他的士相,一时间竟然让他的后方极度防守空虚,赶忙拉车回防帅线,防止裴武另一个車至帅线将死。
裴武挪动着另一炮至河中轴象口后,道,“将,军!”
李昭德抽开卒线的当头炮,黑棋连环马顿时放弃连环,跳进红棋的马口,但此时吃已来不及,对方正在将军中。
无奈下只好划士挡炮,就在以为对方要杀马抽棋时,一颗喉車直达帅口旁。
裴武对旁边沉浸在棋局的李元红笑道:“不管处境有多艰难,只要心志坚定,便一定会赢。”
李昭德不服输的用帅线車吃掉己方帅口的黑車。
“再将!”另一颗在黑棋宫闱旁许久未动被忽略的黑車,‘啪’的一下,重重的吃掉帅线車。
李昭德瞪着眼睛正想用老帅吃車,但发现对方的‘将’早已移位至車线。
根据王不能碰面的规矩,他不敢再吃車,喉口的士因对方的当头炮,不敢划下护驾。
顿时老帅再无可移动的棋位,他果真输了!
“老将当車!险棋,好一步险棋啊!”李昭德犹不可置信自己突然间莫名其妙的输了。
裴武叉手道:“昭德公既知我爱用险,便不应该因局势上好坏来判断输赢。”
“再来!再来!”李昭德发着狠,输给晚辈脸上有些挂不住,况且他刚才说了这么多大道理,结果被裴武杀了一波猝死。
裴武推脱不得之际,杨念琴的婢女知书来请道:“裴公子,乡主有请移步,有要事商讨。”
裴武当即起身道:“昭德公承让了,既然姨娘有事自当前去,先让元红陪您对弈两局,我去去就来。”
李府诸事由杨念琴操持,李昭德冷哼一声算作答应,裴武愿意和杨念琴合谋,却对他守口如瓶,当下心里五味杂陈。
随即冷着脸又对李元红道:“竖子,你来执棋,让老夫好好杀杀你!”
李元红苦着脸道:“赢你的又不是我,阿爷,你别把气撒我身上啊!有能耐你别输啊。”
李昭德被呛的满脸通红,当即吹胡子瞪眼。
裴武忍俊不禁,任由父子俩互怼,随着婢女知书洒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