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抛弃
裴武和李元红拿着东宫信物入崇德门,崇德门监卫是东宫旧故,未有阻拦,两人通过重光门时,却遇到了埋伏已久的推事院人马。
两人有赌的成分,想要在推事院的监视下悄无声息的进入东宫是不可能的,唯有冒险一试,倒不是因为李元红所说的信任太子云云,而是东宫内有李元红的姨母,关键时候,除了亲人别无可信。
两人观察着局势,沿着墙檐往重光门方向移动。
“抓住他们!”一声嘶喊,推事院的招子发现了他们。
“逃啊!”裴武惊呼一声,不敢再往城门方向跑,反而往后面狂奔,推事院的招子未预料到他们的往后撤的动作,冲势为之一滞,重光门外顿时大乱。
两人暗忖着东宫卫率听见动静定会出来搭救,但等来的却是更多的金吾卫和推事院里外堵拦。
李元红抬头看向东宫方向,惊喜道:“是东宫卫率,裴武,我们有救了。”
裴武闻言也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却汗毛倒竖,“小心!他们在拔刀。”
“什么?”李元红不可置信。
“快走!东宫要杀我们。”裴武喊着,但后面的推事院夹杂着金吾卫已经围了上来。
东宫卫率不管不顾,拔刀就砍,两人跌滚在地,狼狈的爬窜。
“住手!”一声娇喝,从重光门快步出来的倩影疾声道:“东宫门前,谁敢动刀。”
东宫卫率充耳不闻,一刀剁了下去。
“哐当!”金属交戈声响起,一个金吾卫校尉用刀鞘堪堪挡住要命的一击。
“好胆!敢当着金吾卫当面杀人。”金吾校尉冷笑一声,直勾勾的盯着出手的率卫。
“此二人是贼子,我等身为东宫率卫,自有保护太子之责,有权处置他们。”
“笑话,让尔等保护太子,那为何不在太子身边,而在这里持刀杀人?休当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算盘,滚回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东宫卫率冷着脸,提刀离去。
倩影这才挤上前来,指着刀架在脖子上的李元红,焦急道:“本宫是东宫奉仪杨念琴,此人是本宫的表侄,还望将军放了他。”
李元红连忙求情道:“姨母,救我们!”
金吾校尉咀嚼着“李元红”的名字,点头道:“不敢称将军,既如此,还望奉仪加强管教,再犯宵禁下一次定不轻饶。”
推事院招子闻言立马拽住裴武和李元红两人,“嘿哟,姓娄的,什么意思,推事院要的人你也敢插手,知道是什么案子吗?谋反的大案,我劝你不要自误,推事院可不怕金吾卫。”
“既知我姓娄,便当晓我的来历,你认为我娄志学会怕推事院吗?谋反我不知道,但是犯了宵禁,皆归金吾卫管。”
“娄志学!你不要得寸进尺。”推事院招子大怒。
“得寸进尺的是你!你们什么角色?不过是推事院特招的随从,一群游侠儿,在我的面前横,掂量掂量有这个资格吗?
“退!”
“再退!”娄志学强势的逼上前道。
两边顿时剑拔弩张,金吾卫嗖嗖嗖的把刀抽了出来。裴武暗忖这娄志学来头不小,否则不会如此嚣张。
此时一队人马从皇城东侧赶到,为首的是位蓄了精致胡茬的阴鸷老者。
“人可抓到了?”来者问道。
“抓住了!全侍郎请看,正是这两人。”又附耳道:“东宫的奉仪出手抢人了,金吾卫在帮她。”
全曹闻言瞥了一眼泼辣的杨念琴,皱眉道:“李元勤可在?”
“未见到李大郎,不过刚才侯录事派人来说,田奢死了,应该是他的所为。”
全曹早已收到侯思止的消息,转头打量着裴武和李元红,心想要想找到李元勤还得从眼前的两人入手。
“搜他们的身!”全曹喝道。
杨念琴美目瞪着,娇斥道:“他们是东宫的人,谁敢动他们!”
“呵呵,动的就是东宫的人。”全曹冷笑。
“全侍郎好大的官威啊,连东宫都不放在眼里,那你又把金吾卫置于何地啊?”娄志学伸着懒腰,捏着拳头伴随着嘎嘎响声,好整以暇的打断道。
“娄志学,什么地方都有你,怎么?推事院有稽察缉凶之责,本官搜身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全曹反问。
娄志学心知推事院职能上挑不出毛病,叹了口气道:“说的一本正经,我倒要看下你想玩什么花样?”
李元红顿时担心的向裴武看去,李元勤的血书还在裴武怀中,若是被推事院的人拿了去,定要销毁,不由有些不安。
裴武反而无惧的道:“先搜我!”
全曹认不得裴武,冷道:“你是何人?和李府什么关系,竟从未见过你。”
“河东裴武!”裴武也装着自命不凡的样子道。
推事院摸着他的腰间和袖口,只发现了东宫的信物金鱼符,自大周朝新建后,改品级配饰金鱼符为金龟符,五品官员可随身佩戴。金鱼符弃用后,东宫便以此作为臣属信物。
“全侍郎,搜到这个!”推事院侍从将金鱼符递给全曹。
“哼,去搜李二郎,一定要搜仔细了,李大郎若逃,想必留了东西给他。”全曹眼中闪过狡黠之色,李元勤既然逃了,不可能没有做后手。
推事院的人只差把李元红的亵裤扒下来找,连最隐私的地方也没有放过,甚至在股沟掏了掏。
“没有!”
“没有!”
推事院侍从搜完后皆禀告。
李元红怒着脸,他全身下上确实什么都没有,钱袋给了茵儿,血书又在裴武那里,全曹聪明反被聪明误,认为李元勤一定会将东西交给自己,从而严查了他,对裴武却没有搜查的很仔细。
知书此时从杨念琴后面小声道:“奉仪,太子已经发火了,你赶紧回去吧!”
想起李旦,杨念琴也有些心烦意乱。
“够了!既然你们搜不出东西,现在他们可以随我回东宫了吧!”她姣好的面容冷厉起来。
全曹皱着眉,想着李元勤竟然没有留什么东西给李元红,那他们又怎么救李昭德呢?哪怕写一封反口的书信也可以啊。
人可以放,毕竟李元红这等无关紧要的李府中人进了东宫,反而坐实了李昭德勾结太子,但要找到李元勤,线索就在两人身上。
念及于此,全曹道:“奉仪说的是,此时已晚,不便再惊扰到其他人,东宫既然开了口,那便把人放给东宫。”
“侍郎!侍郎!”推事院的人不解,苦苦蹲了半夜逮到的点子,就这样轻飘飘的放了?
“放了,老夫自有打算!”全曹吩咐。
娄志学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冷眼道:“有的人属狗脸的,脸说变就变。”
裴武和李元红对视一眼,暗道惊险过关,今夜几经波折,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不过!”全曹阴阳怪气的叫了一声。
“不过什么?”杨念琴以为再生变故,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全曹道:“这位叫裴武的小郎子就走不掉了,推事院要请他去喝茶。”
“不行!”李元红顿时大吼道。
“怎么,刚才对你们太好了,都以为推事院刀子软了?还敢纠缠,全部拿了。”全曹已有翻脸之色。
杨念琴赶忙道:“且慢,只要肯放了元红,这位小郎子你捉去便是!”
“姨母,不可啊。若非裴武,侄子走不到这里,你不能让推事院带走他啊!”李元红哭喊。
“元红,姨母要先保住你的命。他是河东裴家,推事院不敢动他!”杨念琴拉不住李元红,又让知书一起拉着。
裴武见状,苦笑摇头,任由推事院的招子,将他双手钳住。
他想起问李元红的话,东宫值不值得信任?显然李昭德平时最信任的两拨人,都在关键时候背叛了他。
他看向杨念琴,后者投来歉意,妩媚的胴体下,她的内心并不柔软,反而异常的坚硬。
武延基说的没错,朋友二字,过于珍贵。
“裴武……!你们放了他,我和你们拼了!”李元红挣脱杨念琴的拉拽,红着眼冲上前拉扯着推事院的侍从。
“放开!我让你放开!”
推事院的招子一脚将他踹翻,他又爬起来,又冲了过去。
娄志学快步上前,扼住李元红的手臂,将他推了回去,“小子,还不快滚回东宫。”
他对李元红不识时务有些生气,因他的祖父娄师德与李家有些渊源,李二郎他自是见过,今日能帮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他职权内的极限。
娄志学点了两个金吾卫将李元红叉去东宫,不再纠缠全曹,看了一眼目光仍旧坚毅的裴武,怀着心事继续往宫外巡逻。
顷刻间,除了推事院外,其余人马悉数散退,全曹像是看一场闹剧一般,对裴武叹道:“你看,人心难测啊,你帮他们时,不顾生死。他们抛弃你时,不顾你的生死,世间之事,说来可笑。”
裴武道:“你不必笑话我,每个人都可能为了生让别人死,而我只求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裴武以前在体制内,虽然油虽然滑,但是那只是官场需要。打心底还是想为民多做好事,他下乡扶贫,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商贩,将往年烂在地里的水果变废为宝,提高村民的收入。
全曹认同道:“说的好,你要是做官,肯定是好官,李唐老臣杀的差不多了啊,你这样的有原则的年轻人,也不知何时才能接上他们的位置。”
全曹押着他到了推事院,倒是没有锁链铐住他,故意让他在功勋墙上瞻仰过往的历史。
裴武也不怕他,事到如今,既然东宫抛弃,李昭德恐怕九死一生了。自己尽了全力,也不沮丧。
“是我的话,会把这面墙给毁了。他们到底是死于推事院的陷害,还是国法,你心里有数。远远看去,如同招魂幡啊,可想时过境迁,你的功勋薄恰好是他们的墓志铭。”裴武哂笑。
全曹笑呵呵的拍手,“说的真好,既然是河东裴氏,那便自报家门吧。”
他领着裴武进了官署,自顾的在堂上的太师椅坐下。
裴武一边观察一边叹道:“不瞒你,我是裴行本,裴相公的亲戚。”
“这话你骗别人可以,但是骗我却不行。推事院对朝中每一个大臣,特别是老臣家中的关系来往,都有详尽的记录,换个说法,我们一直在监视他们,所以裴行本没有你这样的亲戚敢这么胆大妄为。”
裴武露出一个被发现的尴尬表情,又道:“好吧,被你发现了,其实我是裴谈的亲戚。”
“胡说八道,又攀上上了大理寺卿,竖子,再不说实话,就休怪本官无情,丽景门的滋味可不好受。”
裴武只在李余福嘴中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字,其余人也编不出来,嘴硬道:“你不信,便算了,不管是裴行本还是裴谈都是我家中亲戚,不信你可以让他们来提人。”
全曹眼睛咕噜一转,他刚才是诈裴武的话,见他说的如此的笃定,迟疑起来。无故捉了重臣的家人,肃政台定会告他一个滥用职权之罪,如今正是对付李昭德和东宫的时候,不宜节外生枝再生对手。
“聒噪,老夫自会确认。”
“闲话休提,我问你,李元勤在哪里?告诉我!”全曹话锋一转。
“他嘛,在我的手上,放心,命还在。”裴武目光灼灼。
“那还不如实交代?人呢!在什么位置。”
全曹从椅子跳了起来,提着裴武的衣领,脸上泛起狂热。
裴武正要回答,门外冲进来一名大汗淋漓的侍卫:“出事了,出事了!”
全曹不喜‘出事’两个字,向来都是那些死于推事院的亡魂出事,推事院只会推事,“下次再敢说出事,便脱了这身皮!”
“侍郎,朱匦使死了。”
“朱南山?”
“对,在熙凤院的厢房内,被人捅死,在房间里发现了女子的衣服碎屑,应该是狎妓时被人杀害。我们的人赶到时,侯录事也在!”
“他人呢?”
“已经在来的路上!朱匦使的尸体已经抬回官署,此事凶手尚不可知,来相那边恐怕难以交代。”侍卫担忧道。
全曹扶着额头,挥了挥手:“朱南山是来相的心腹,要收场得死人,你先下去,让侯思止马上来见我!”
“喏!”
未多时,侯思止捂着流血的脑袋进来,见到裴武顿时又惊又喜,但见全曹面沉如水,一颗心又悬了起来,盘算着将裴武送给千金公主,是否能求她保全自己。
突然,裴武隔空做了一个手势,像是在挥舞着棒子敲人。
侯思止刷的一下冷汗沁出,一时间惊骇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