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麦秸垛下讲故事(求追读啊)
雨还在淅沥淅沥地下,空气微凉。
田美娥想开了,赵万林放心了,赵敬玲、赵敬巧姊妹俩笑了。
她们在笑她四娘刚刚的村妇行为,又野又横,又惹人心疼,又因为她踢毽子踢得优雅大方,她的村妇形象又在她们心中变得与众不同了。
老爷子也笑了。
笑得眼眶都有些红。
他太疼儿媳妇了,又傻又勇,还有些犟,想说什么,又不知从哪说起,就笑了笑,最终还是无奈叹了口气。
此时啥也干不了,五个人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瓷箍了一会。
喜欢热闹的赵敬玲就耐不住,叹道,“要是有一桌牌该多好,咱爷孙几个刚好能凑一桌,打升级。”
“是啊!”赵敬巧跟道:“不过没牌咱就讲故事,讲故事也能打发时间,我最喜欢咱爷讲故事了。”
“讲啥呀?我不会讲。”
老爷子很不耐烦,很显然,他还仍是沉浸在田美娥刚刚雨中抢麦子的一幕。
从儿媳身上,让他重又想起了很多陈年旧事,没错,这一大家子人之中,就自己这儿媳妇最爱惜粮食。
她身上的这种品质,他又喜欢又崇敬。
赵敬玲嚷嚷道:“阿爷,你不是很喜欢讲二十几年前,你在光明生产队里发生的事么?就搬出来讲啊。”
“那有啥好讲的,都是过去的事了!”赵满仓皱眉叹道。
一提起那些过往旧事,他就总是会无奈摇头,像是永远也不愿提起似的。
可他越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赵敬玲就越是好奇,越是想知道她爷那个年代遭遇了什么。
“过去的事怎么啦?过去的事就应该讲出来才对,再说你不讲出来我怎么能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赵敬玲快言快语。
赵敬巧也好奇,扭着她爷的胳膊,“阿爷,你就讲嘛!你之前都给我和我妹讲,现在咋不讲咧?我四达都没听过,还有我四娘,讲来也让他们听听呀!嗯?”
赵敬玲也扭起了她爷的胳膊,俩女子一人扭一个,让老爷子一刻都不能安静。
“阿达,您想讲就讲下吧,我也想知道。”田美娥腼腆地说了一句。
然后扭过头去,假装忙着给赵万林拧衣服上的水。
许是儿媳妇的一句话,让老爷子一下就上来了讲故事的动力。
他叹气道:“唉!穷啊!”
然后顺手从脖子上卸下烟锅,烟袋因为刚刚的大雨,也打湿了。
然后俩女子就知道她爷要讲了。
这是他爷一贯的老习惯,好故事要配好酒,她爷没好酒,但至少要配一锅老旱烟。
“来,阿爷,我帮你装。”
赵敬玲积极地从她爷手中抓过烟锅,将打湿了的烟渣倒出来,装上干的,然后勤快地送进她爷嘴里。
她爷掏出滑轮打火机,还没开盖,赵敬巧就从另一边抓过去,小手麻利地打燃,给她爷点去。
她爷稳如泰山地坐着,静静享受这俩乖孙女的殷勤,烟点燃了,他吧嗒抽了两口,最后深吸一口,送进肺叶,沉吟三秒吐出一股淡淡的青烟。
她爷慢悠悠一点也不慌,导致半天故事都没开端,中间瓷箍的一小会,又像是断了线,怕她爷脑子发惛,连不起来,赵敬玲急地提醒了一句。
“阿爷,你刚说穷啊!然后呢?”
“是啊!”赵满仓严肃道:“那时候穷的真真的,想都不敢想,到处都有饿死的人,到处都没有吃的。”
表情严肃,语气沉重。
他哽住没有说下去,又叹了口气,表情比前一刻还凝重。
他说的没错,这些事赵万林都有印象。
那是个谁都不愿再提起的糟年代,用大岭村人的方言讲,是糟年景。
赵万林记得小时候自己不爱惜粮食时,老爷子就会用“糟年景”来吓唬自己,说把自己放到“糟年景”就是一饿死,连一天都活不了。
自己虽然没经历过“糟年景”,不曾挖过草根,啃过树皮,但从老爷子言语表情中能深刻体会到那种贫苦生活。
老爷子沉吟了片刻,许是觉察到自己的严肃,不该在大家都欢快的时候讲这种悲伤往事。
于是他努力在脸上挤出微笑,抽几口旱烟,调整了下情绪,接着又道:
“刚刚我看到你四娘在雨地里捞麦子的场景,所以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些事。”
赵敬玲、赵敬巧姊妹俩轻轻点了点头,实际上她们早就习惯了她爷的严肃。
以史为鉴,总有好处。
老爷子笑了笑,重新打起精神说:“胡同里的赵来福你们可都认识?”
“赵来福?”俩女子摇摇头。
田美娥也摇头表示不知。
赵万林有印象,说:“是我拐腿爷?”
赵满仓点点头道:“就是,今年都快80岁了,右腿筋被狼咬断了,不过你们甭看他糊涂,实际上,这人年轻时可不得了。”
“嗯。”赵万林点点头。
俩女子认真地听着,她们喜欢她爷娓娓道来的感觉。
“我记得生产队的时候,赵来福三十来岁,是个瘦高个,当时的队长是你忠孝老爷,辈分高,我都叫他爷哩。
“那年夏天,队里种了一片苜蓿,刚长起来,怕人来偷,是的,一说到偷,也确实,当时偷苜蓿的人比苜蓿还多,一点也不夸张。
“本村人偷就算了,反正都是自家的,可是十里八乡的人跑来偷,这谁受得了?
“当然,偷苜蓿的人也可怜,胳膊上挎一个大粪笼,翻山越岭能跑几十里路,就为了一笼苜蓿。
“这时候,你忠孝老爷就派赵来福看苜蓿,他知道赵来福这人老实,靠得住。
“于是赵来福抓住这份美差后,就特敬事,拉着狗,天天在苜蓿地里巡逻。
“白天基本不用看,白天也没人敢偷,偷苜蓿的人都趁晚上偷,叫偷月。
“到晚上了,赵来福就偷偷躲苜蓿地里,专等那些偷苜蓿的人,看他们一大帮子人旋来,然后他故意就大吼一声,‘我打死你这些贼娃子’,然后,那些偷苜蓿的人大老远就给他吓㥄,拎着笼子赶蹄子地跑。”
赵敬玲打断问:“他们给我来福老祖爷捉住了吗?”
“你老祖爷不捉人,光是吓唬!”赵满仓笑着道:“有一次你来福老祖爷回睡觉去的时候,把狗拴在苜蓿地里,狗一叫然后他就知道那些偷苜蓿的人又来了。”
他笑了笑,又把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那些偷苜蓿的人又来了。”
“那些人一听赵来福的沙呱啦腔,远远的就......”
“吓㥄了!”赵敬玲说了出来。
“是啊!就吓㥄了,那时候天很黑,还有雾气,看不清路,有人就恓惶的,心一慌就拎着笼子往沟里跑,结果一个个就滚沟了。”
“好着没有?”赵敬玲关心地问。
“好着没有?能好吗?”赵满仓激动道:“咱这沟至少有一千多丈深,人滚下去后还能活命?连狼口都逃不脱。”
赵敬玲一听,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赵万林本能坐直了身子。
田美娥有些惋惜,攥着赵万林的湿衣服忘了拧。
赵敬巧全程都保持着一个姿势:看着她爷脸上黑白相间的胡茬,感觉很有韵味。
这时候,老大赵万田和婆娘杨宝珠巧的回来了,看到麦秸垛下面有个棚子,就好奇钻进去避雨。
又看到老爷子正讲故事,讲的津津有味,两口子啥话也没说,靠赵万林蹲了下来。
赵满仓看了老大和媳妇一眼,继续讲道:“你爷我说的可都是真的,那时候的人,就为了吃一口苜蓿,命都不要。
“而赵来福这人,当时也确实过分了,给队长夸了两句,就特敬事,都不胡贪。
“她老婆不止一次喊他揪些苜蓿弄回家解馋,结果他打死不肯……呵呵,他不肯啊。”
“为啥?”赵敬玲急忙问。
“爲人民服务么,还能为啥?这家伙就是觉得自己对不住黨和人民,然后就觉得自己很伟大。”
“当时就把老婆气的半死,老婆就当面骂他,你不愿意揪我去揪。”
“真的去偷了?”赵敬玲问。
“那当然,不偷还等啥呢?”
“有一回,赵来福他姐跑去偷,结果就给赵来福逮住了,这家伙当场就把苜蓿给没收了,还把他姐打了一顿,最后连笼都没收了。
“你说气不气人!”
“居然还有这种人!?”赵敬玲无语了。
“不光是他姐,这家伙当时连他老丈人的面子都不给。
“有一回,他老丈人跑去偷,结果被赵来福这家伙放狗去咬,当时把他丈人吓的直接从两米多高的涧畔上跳了下去,把腿摔折。”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先凝重地愣了一小会,随后就一个接一个笑了起来。
赵满仓也笑了。
“后来赵来福老婆就用偷的苜蓿蒸了一锅疙瘩,然后和他姐故意端到赵来福面前吃,赵来福想吃,她们就故意不给他吃,然后就把赵来福气的......”
正这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棚子门口,霎那间,挡住了大半光线,抬头一看,原来是赵敬平。
赵敬平先是很得意,因为自己搭的棚子终于派上用场了,好奇跑来就是想让老爷子难堪一下。
可结果,老爷子只忙着讲故事,压根就没理他。
而且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老爷子身上,没人看他,赵敬平也很识趣,便走进去靠他妈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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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解释两个方言。
【恓惶】可怜。
【吓㥄】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