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忧愁的烟圈儿

还是我小时候的事情。

夏天，园里的韮菜疯狂生长，几乎每天都得浇灌一次。父亲种了好多畦韮菜，每天都得割韮菜，每天都得择韮菜、捆绑韮菜，每天都得卖韮菜。有一次，我跟着父亲去赶集卖菜，集市结束时仍有很多韮菜没卖掉。没办法，父亲只好再去一些村里卖，但是，几乎也是没人买，就算我父亲狠心一毛钱一大捆韮菜，几乎等于是白送一样，也只是几个人出来买。农村人，谁家还没个菜园子，谁家还不种个蔬菜，韮菜卖不动也是当然的。但是，那次我心情很低落，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的内心在哭泣。看着父亲在那里大声吆喝着赔钱卖韮菜乞求别人买的情景，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痛，什么叫不容易。日子是苦的，庄稼人的手头是拮据的，都是省吃俭用过日子。

还有一次，我跟着父亲去赶集卖水萝卜，结果呢，又是行市不行，几乎都是白送似的价格，但是就是卖不动。赶了半天集，萝卜没卖个几斤，回到家后却发现还收了个50元的假钱，这等于是没挣到半分钱，还赔了50块钱！那时候的50块钱啊，就相当于现在的5000元了！我心里恨那个给我们假钱的人真缺德，我在心里怨恨着。感到憋屈的我，看到父亲蹲在门槛前，抽着烟，那飘散的烟圈儿仿佛正如父亲脸上的愁容和内心的忧愁。日子是多么的艰难，生计是个问题。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父亲的忧愁和担忧。

后来，日子慢慢好起来了，但我知道父亲挣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都是拿着命换来的！谁能吃得了父亲那个苦呢？

父亲是多么吃苦耐劳的一个人，是多么坚韧的一个人，是多么勤劳善良的一个人啊！无论风霜雨雪还是严寒酷暑，父亲从不停歇奔波劳碌的脚步。父亲像个铁人一样，从不知道累，没白没黑地干活。我没有见过父亲偷懒过，我没有见过父亲抱怨过。

无论父亲再苦再累再忙，只要我问父亲数学题，父亲总是满脸笑意地耐心给我讲解，很多时候都是讲解很多遍，因为我数学太笨了。父亲从没有对我发过脾气，无论是我老问数学题还是我犯了其它错误的时候，父亲总是和蔼可亲的态度，很温和的态度。我想，我这辈子有这样一个慈眉善目、勤劳善良、平易近人、乐于助人、慷慨大方的好父亲，真是我的荣幸。这就是所谓的慈父吧！

我常常想，如果当年父亲高中毕业再复读一年，又是怎样的结果呢？就那么一分还是几分之差而已，完全还有希望。父亲的数理化那么厉害，父亲擅长理科，篮球也比老师打得好。可是，那个年代，太穷了！家里都有好几个孩子，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机会踏进学校校门，也不可能继续供所有的孩子都读书，总得以牺牲这个孩子的学业和前途来成全另一个孩子。

我不知道当年因为家境问题而被迫停止学业无法复读的父亲的心境如何。但是，许多年后，尤其是现在，每当我看到父亲这辈子作为一个庄稼人所受的苦和累，我却第一次深深明白了“命运”这个词的含义和分量。父亲所受的苦，父亲所受的累，父亲所遭的罪，只有我知道！换做任何一个人，未必能受得了这个苦！但是，父亲好像从不觉着什么苦不苦，累不累的。我想，父亲只是太坚强了。

父亲太善良了，正是这样善解人意、总是体谅别人、哪怕委屈自己也不为难别人的父亲，对于当年没能继续复读这件事，父亲也肯定不是耿耿于怀、斤斤计较的人，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也许，父亲心里还是抱有遗憾的，毕竟，父亲是那么热爱学习！但是，就算是这样，父亲也是深埋在心底，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想，一定是这样的。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我可以许个愿，我希望上天可以让我的父亲复读考上大学。那样，也许我父亲就不会这么命苦，就不会这么累！作为我父亲的孩子，看着父亲受苦，我于心不忍！

我希望我能做点什么，能够做得更好一些。

我不知道如果将来我父亲去世，我会不会肝肠寸断，拼命拽着父亲的棺材不放，又或是哭死在父亲的坟墓前。那是我懊恼、我悔恨自己这辈子没有让父亲享上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