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后半夜的天

我想那时候我大概9岁吧，秋天的一个周末，学校放假，我不上学。那天的后半夜，凌晨三点左右，我还在睡梦中，母亲把我叫醒，让我给她拉着车子，她推着一车子莲藕、山药和其它一些蔬菜去很远的村里的集市上赶集卖菜。而我父亲已经在凌晨两点左右开着农用三轮车拉着同样一车菜去另外的更远的村的集市上去卖了。之所以去那么早，是因为去晚了没有摊位，卖菜的人都去的很早，去晚了的话，各个摊位上都摆满了要卖的东西，很拥挤，三轮车就开不进去了。

锁好门后，黑咕隆咚的夜里，我和母亲就出发了。母亲推的木制独轮车上装载着很重的一车子菜，我呢，则用力拉着拴在车前面的绳子，这样至少可以减轻母亲的负担，让母亲轻快一些。当时也没拿手电筒，母亲知道路怎么走，完全凭感觉走路和拐弯，但是我不知道啊！所以，听着母亲指挥我向这拐弯，向那拐弯，时而过河，时而爬陡坡，又加上黑暗中不容易辨认方向，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正在往哪儿走和走到哪里了。反正我是被指挥迷糊了，有好几次因拉错方向，几乎差点儿把车子拉翻倒。路太难走了，崎岖不平，有时差点儿被绊倒。我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大概母亲看着我这么小这么懂事，也挺欣慰。

许多年后，有一次，偶尔听母亲跟邻居闲聊时无意中说起了这件事。然后我才知道，当时母亲和我走过一片荒野中满是坟墓的坟地时，母亲是很害怕的，背都发凉了。母亲说幸亏有我给她拉着车子壮胆，因为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是不知道那边有坟地的，反正黑暗中我也看不到。

一路上停停走走，大概花了3个多小时才到集市上。途中，最难最辛苦的就是一段又高又陡又崎岖不平的上坡路，母亲用力推车子，我用力拉车子，费了好大劲儿才上去，太艰难了！上去那个坡之后，母亲和我坐下来休息了好一阵子。

到集市上后，天才微微亮，母亲说我可以回去了，她自己在集市上卖菜就可以了。母亲看着我往回走的时候，嘱咐我别迷了路。我乖乖地一个人就往回走了，居然也没想自己是不是记住路了！且不说我还是个小孩子，就说来的时候是黢黑的夜，看不见路，我也不该那么大胆地就走啊！但是当时我的确什么也没想，没想路是怎么走，没想自己一个小孩子走那么远的路害不害怕，什么都没想，就上路了。我想，那时候，连个人影都不见的大清早的岭地的土路上，我一个小孩子的背影应该是孤孤单单挺可怜的。但是我父母也是没办法啊！也是被生活所迫啊！

走了不知多久，一路上唯一遇见的一个人，是我们村里的一个人，骑着老式自行车，也是去赶集卖东西的。那个人看到我后，用很吃惊地语气问我怎么一个人走在那里。等我说明了情况之后，那个人叮嘱我回去的时候千万不要迷路，还指着来时的路上的一个分叉口说不要走错方向，告诉我左边的分叉路是通往别的村庄的，得往右边的分叉路走才行。我很懂事地说我记住了，然后我就继续走了。总之，最后我居然安全到家了！

每当周末或者寒暑假不上学的时候，我就坐着父亲的农用三轮车跟着父母去赶集卖菜。因为我要帮父母看摊子，防止有小偷偷钱箱子或者车上的菜，或者看着买菜的人是否没付钱就走了。那时候集上的人很多很乱，丢钱箱子或者菜被偷或者收到假钱都是常有的事，还有的人不付钱就走。

露天集市上，冬天冷，夏天热，风霜雨雪日晒雨淋都得受，连我也变成灰头土脸的了。有一次，冬天的后半夜，我和父亲去很远的村庄的集市上赶集卖菜，我父亲开着农用三轮车去的，一路上寒风刺骨，很冷。因为那时候父亲的三轮车还没有遮风挡雨的驾驶室，可以想象有多冷，而父亲也因为冬天老是吹寒风导致咳嗽病很严重。到了集市上，才凌晨4点多钟，天气太寒冷了！父亲就和其他一些卖菜的人，找来玉米秸秆，点燃后我们围着火堆烤火取暖……一直等到天亮后，才卸车，陆续把菜摆在摊位上。

很多时候，冬天的后半夜，父亲都要先早起，去院子里的水泥池子里洗藕，因为藕上有很多淤泥，不把藕洗干净，人家不买。那么冷的寒夜里，躲在被窝里都冷的冬天的夜里，父亲却不畏严寒，冒着寒气，也不戴手套，直接把双手伸进刺骨冷的水里擦洗藕，把一池子泡着的藕一个一个认真清洗干净。小小年纪的我，躺在床上，听着父亲一阵阵咳嗽声传来，哗啦哗啦的拨弄着冰水洗藕的声音，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为什么父亲要那么拼命，要那么辛苦，因为父亲都是为了这个家。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上天让我父亲换个活法，不要这么辛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要只是眼红别人有钱，要想想你在温暖的被窝里睡觉的时候，别人正在吃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