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自罪疏
后宫之中发生了何事,赵祯并不清楚,此时他正拿着一本奏疏带着怒意的念着。
“关中巡抚使范仲淹上奏,题为:赈灾不力自罪疏。”
“臣奉皇命,巡抚州县,自陛下制诏各地官仓放粮,关中灾情已大为缓解,臣遂有暇,下乡里巡视,未料,官府赈济乡里灾民所设粥棚,所熬非米麦,而是麸糠!”
“陛下容禀,麸糠乃五谷外壳,本是畜生之食,灾民食之虽可饱腹,然不出半日便会饥饿,只能再食。”
“麸糠不易消化,积食胃中,人食之不饱,空占肚肠,食之愈多,则肚胀而死。”
“臣命抚兵拿下知县,查问得知,县城之内,百姓可食米麦,乡里之下,百姓只得麸糠。”
“贪官污吏,沆瀣一气,以一石米麦换得三石麸糠加百钱,麸糠用以赈济,百钱收入腰囊。”
“臣细问之下,知县竟攀咬关中全境,大言其乃上行下效而已。”
“臣痛心疾首,然臣无权刑杀令官,只能让其戴罪立功。”
“臣继续巡视诸县,发现乡里之中竟大抵如此,臣愧对关中百姓,愧对皇帝陛下。”
“臣深知此事已非臣能管辖,只能上书自罪,请陛下圣裁。”
赵祯挑了几段重点,念完将奏疏放在桌上。
三位阁老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听见赵祯开口说道:“三位阁老先看看,然后说说看法。”
赵祯平淡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杀气,三人不敢怠慢,吕夷简当先拿起奏疏,李咨也顾不上仪态,直接伸着脖子看,张耆坐在对面,却是坐立难安。
片刻后,三人都看完了奏疏,吕夷简当先开口:“官家,臣以为,若范仲淹所奏无误,对于此等贪官污吏,该杀。”
吕夷简率先定下调子:杀!
张耆顺着说道:“臣附议,贪官污吏最是可恨,国朝如此高薪厚禄,还不满足,还要贪腐,臣以为此等人死不足惜,应当查补清楚,押入京师,处以弃市。”
宋朝自太祖、太宗、真宗三代皇帝以来,杀贪官都是毫不手软,不仅要杀,还要弃市,就是要将贪官在闹市处死,暴尸三日。
李咨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官家,臣以为,此事背后的商人也不可轻饶。范仲淹只点出了官吏勾结贪墨,然而若无商贾收买,这些赈灾物资极难出手,此案背后定有豪商运作,臣请官家下旨彻查。”
赵祯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心中暗想:“不愧是常年和商贾打交道的官僚,眼光着实毒辣,差点漏掉一条大鱼。”
放下茶盏,赵祯开口说道:“此案涉及三方势力,贪官、污吏、奸商。”
“官员和吏员是截然不同的,官员都是流官,在当地任职最多三年,而吏员却不然,其在当地往往会深耕一辈子。”
“一个贪官最多只能祸害当地三年,而一个污吏,却能祸害当地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既然三位阁老都认为该杀,那便杀。”
赵祯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三人中有人敢劝他‘仁恕’,那赵祯可就真要发火了,幸好三人意见一致,都认为贪官污吏该杀。
“案子要查,贪官污吏要杀,奸商更要吊到乡里村头的旗杆上,这些早有成例可循,按过往经验办理即可。”
“朕要说的是,治官可用流官法,治吏要用何法?”
“不解决治吏问题,朝廷派人杀贪抓腐,就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无法根治。”
三人陷入沉思,赵祯也在心中回忆起后世的一些办法。
吕夷简沉思片刻,试探着开口道:“官家,臣以为可将吏员纳入考课,予以升降赏罚,打通吏员晋升之阶,使其不再着眼于脚下,或许可以改善吏治。”
张耆看了吕夷简一眼,转头对赵祯说道:“官家,臣以为此举不妥,吏员选用全凭州县主官一言而决,若再将吏员纳入考课范围,使吏员能晋入官身,那州县主官的权力就太大了。”
李咨开口道:“臣以为二位阁老所言有理,不如将吏员选用之权和考课之权归入政事院下,州县主官只能举荐,不能决定,如此不仅能遏制吏员规模,也能遴选干吏,一举两得。”
赵祯想了想,开口道:“胥吏之害,积弊已久,倒也不急于一时。”
“为今之要,是尽快落实‘一阁五院’的朝廷架构,定职、定级、定额。”
“先将中枢捋顺,再推行各路,最后再治理州县。吏员问题今日仅做初步讨论,暂时搁置。”
赵祯想到了一个后世使用的办法:省考。
只是现在顶层设计还不完善,还不到出这张牌的时候,因此他选择搁置此议。
“关于派往关中杀贪抓腐的人选,三位阁老可有推荐?”
这是个不讨好的差事,贪官污吏为何极难去除,就是因为其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想治贪污,首先自身要没有污点;其次,人选还要足够聪慧,能识破贪官伎俩,否则很容易被蒙蔽,无功而返。
赵祯看向吕夷简,他不说话,显然是想先听听别人举荐的对象。
赵祯又看向张耆,他也不说话,一副沉思的样子,似乎是没有想好推荐的人。
赵祯最后看向李谘,他只好开口道:“官家,臣以为此事重大,还需廷议。”
廷议就是将此事拿到朝会上讨论,这明显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举荐谁去都不大合适,最好的办法就是开朝会自荐,让想去的人自己站出来。
张耆闻言,开口道:“官家,臣以为此事不用廷议,既然贪腐一事乃是范仲淹提出,不如就让他去解决。”
赵祯点了点头,心中默默的想道:“很合理,谁提出的问题就由谁来解决……”
吕夷简眼中闪过精芒,他拱手试探道:“官家,巡抚使乃是文职,有巡视州县,抚慰灾民之权。如今范仲淹治理关中,灾情已经得到遏制,后续治理只需按部就班即可。”
“接下来的重点在于杀贪抓腐,若想完成此事,必需动用武力。”
“范仲淹官阶不高,若在巡抚基础上再授其节钺,恐难服众。”
“不若将其转为武职‘持节观察处置使’,让其名正言顺的持节领兵,观察州县,处置贪官污吏。”
赵祯看向吕夷简,眼中情绪很是复杂,心中想道:“宋朝观察使乃是武官虚衔,并不实授。吕夷简为了打压范仲淹,竟想把他转入武职,这一手明升暗降,真不愧是……大宋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