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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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暴动

北上第一天,骑兵们押着逃人,走驿道,只走了不到三十里。步行本来就慢,逃人们被绳索串了起来,速度更快不起来。

正是农历十一月份,路上一片荒凉。在晚清以前,江西在全国属于富庶之地,经济发达,人才兴盛。

一方面,赣江水系两岸、环鄱阳湖分布着广阔的良田。另一方面,明清两代实行海禁,岭南的货物经大瘐岭入江西,再经赣江、鄱阳湖进入长江,通往全国各地,使江南在南北交通中处于重要地位。

到了明末,中国处于小冰河期,自然灾害不断。去年,南明与满清在江西爆发大战,百姓流离失所,很多农田抛荒。

一向被称为鱼米之乡的江西,竟也像北方某些地方一样,粮食紧缺,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

路过农田,毫无晚稻收割的痕迹。不用说,自然是农民放弃了耕种,农田都抛荒了。

沈赤心看得揪心,逃人们也走累了,个个无精打采。打头的清军见状,决定到前面的驿站投宿。

明初时建有比较完善的邮驿制度,驿道上每隔十里设一铺,每隔六十里设驿,驿有驿丞。铺的主要责任是传递文书,驿的主要任务是为政府官员提供舟车、马匹、夫役等。

到了明末,邮驿臃肿不堪,崇祯帝干脆裁撤邮驿。李自成本为驿卒,失去了生计,干脆揭竿而起。

满清占据燕京后,政治制度大多承袭明朝,自然也在全国重建了邮驿。

清军三十个骑兵,押着三百逃人来到驿站。这处驿站是个小驿站,驿丞是个九品小官,见到清军不敢怠慢,连忙出站迎接。

清军骑兵首领是一名正六品的千总,人称王千总。耿仲明的军队虽已编入汉军八旗,依然享有相当大的独立性,下级军官的官职仍习惯按明军官职称呼。

王千总欺负驿丞官小,一见面,就大声嚷道:“兄弟,我此番奉靖南王之令,押派三百多名逃人回京。今晚路过宝地,打算在此借住一宿。

“我们赶了一天路,走得人困马乏,你快点准备酒肉饭菜,再准备几间上好的客房。明日,再劳烦你准备十匹好马、差遣二十个夫役。”

驿丞虽然官小,却并不怕清军骑兵,说道:“大人,大司马特意发过文告,要求全省驿站秉公行政,非有吏部、兵部的勘合,文官非为四品以上,武官非为三品以上,不得使用驿站。

“如今改朝换代了,明朝时,大小官员、官员家属都占用驿站,随意勒索银粮,逼得闯贼造反。这种事,可不能发生清朝。您久经戎行,自然知道大清律法极严,甭管谁触碰,都要碰得头破血流。”

明清两代,大司马是兵部尚书的敬称。王千总碰了个大钉子,十分恼怒,随口问道:“大司马?哪个大司马?”

驿丞说道:“大人,您还不知道?就是张存仁张大人呀,他已经加封为兵部尚书了。”

张存仁本职为闽浙总督,原本加有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官衔,以便节制境内文官武将。

此人文武双全,很得皇太极、多尔衮等满清帝王的赏识。他屡次上书请求致仕,但如今是多事之秋,多尔衮还需要他卖命,给他加衔为兵部尚书,密令他彻查逃人案,驻留江西监视三藩军队。

耿仲明军中窝藏逃人一案,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江西官场无人不晓。就连驿丞这个九品官,也窥出了张存仁的态度,不敢也不愿接济耿仲明的部下。

一听说死对头张存仁又加官晋爵,王千总顿时泄了气,恨恨地说道:“不给借宿,让我们睡哪里,吃什么?”

军队行军,自然一切因陋就简。实际上,耿继茂派他们押送逃人时,还给他们了一千两白银,作为沿途的花销和赏赐。

驿丞胸有成竹,说道:“往前四里路有个递运所,位于赣江边上。这递运所就是专门负责存放、转运粮食的,附近有家客栈,什么酒肉菜肴都有。”

时近傍晚,清军无可奈何,驱使着逃人,骂骂咧咧地上路了。走了四里路,果然看见一处递运所。可江西连续两年兵灾,粮食收不上来,递运所早就关门歇业了。

一旁的客栈倒是营业的,说是客栈,其实非常残破,只有两个厨子、两个店小二、一个掌柜的,客房也只有两间。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路上的旅人很少,客栈也就兴盛不起来。清军一进来就要酒要肉,店里遇到这种大买卖,五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王千总嫌上菜慢,下令放出十个逃人,进屋帮忙做饭,收拾房间。剩下三百多个逃人,则围坐在客栈周围,等待喝粥。

初冬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三十个清军骑兵,二十八个进了客栈,剩下两个在外看守逃人。

清军的麻痹大意,不是没有理由的。大汉奸范文程位列清初文臣之首,被满清视为开国重臣。当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向满清乞降。

多尔衮难以置信,尚在犹豫不决,范文程挑唆道,汉人“奸其妻女忍,刨其祖坟忍,夺其地屋忍,此等贱民何足惧哉?”

在满清统治者的眼中,汉人温驯不敢反抗。各地虽然屡次爆发逃人案,但一经捉拿,无不束手就擒。

三十个清军自以为是百战精锐,对三百多个逃人相当轻视,防备颇为松懈。

夜黑风高,正是发起暴动的天赐良机。沈赤心做出决定,要趁今晚杀死清军。

各处的逃人,利用各种机会,不断向他传递消息。小便的逃人,发现客栈外面公然挂着风干的人肉,地上都是骸骨。

屋内帮忙的逃人,也发现厨子使用人骨做干柴。史书上常说的“析骨为炊、析骸以爨、易子相食”,竟然就发生在眼前。

沈赤心断定,这是一家黑店。既为黑店,也就没必要怜悯店家了。他召来李胜、周练孺等心腹,授以密计。

夜晚很冷,逃人们都挤在一起。清军忙着饮酒作乐,以为逃人都在互相取暖,对此未加注意。屋内的逃人偷了一个小刀,小心传递出来。趁着夜黑,逃人们使用小刀割断绳索。

三更时分,清军喝酒喝得差不多了,把屋内十个逃人赶了出来,重新用绳子捆绑起来。三十个清军,有二十八个呆在屋内,换了两个人在外面放哨。

但夜晚很冷,两个清军醉醺醺的,围在篝火旁继续喝酒。他们已经困极,不住地打盹。

大约到了丑时,客栈内的灯光完全熄灭了,里面再无动静。逃人这边,大部分人已经脱去绳索。他们都服从沈赤心的调遣,全部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值此生死存亡之机,沈赤心非常镇定,把李胜和周练孺等骨干召集到眼前,说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诸位兄弟,咱们一起干吧。无生老母在天保佑我们!”

说罢,沈赤心和李胜、周练孺等四人一起,潜往篝火旁,解决放哨的两名清军。

清军哨兵已经喝醉,蜷缩在篝火旁,半睡半醒。沈赤心三人摸到哨兵旁边,并未心动哨兵。他拿起小刀,捂住哨兵的嘴,一刀割破哨兵的喉咙。周练孺在旁,摁住拼命挣扎的哨兵,不让他发现一丝声音,直到清军咽气。

李胜和另一个名叫杨国琛的逃人,都当过明军,力气很大。杨国琛勒住另一名哨兵,捂住他的嘴巴,李胜趁机抢过哨兵的腰刀,一刀结果了他。

旗开得胜,屋内毫无反应,逃人们备受鼓舞,各自展开行动。。

一组三十人看管马匹,不得让一匹战马惊吓,不得让一名清军逃脱。

二组、三组各五人守在客栈前门、后门,不许有一名清军活着离开前门。

四组八人守住客栈窗户,不许放走一个敌人。

五组三十人,现场维持秩序,防止逃人们受到惊吓,溃散而跑。

最关键的有三队六十人,都从逃人中精挑细选而来,由沈赤心、周练孺、李胜各带二十人,进入屋内杀敌。

第一队由李胜率队,第一波进屋杀敌。若第一队力气不支,第二队接上。若第二队再不济,第三队再接上。如何周密计划,务必要全歼清军。

李胜带上二十人,举着火把进入屋内,先寻找清军武器。清军仍未发觉,李胜等人拿到武器,一声令下,举刀瞄准清军要害部位砍去。

清军猝不及防,情急之间找不到武器,又喝得醉醺醺的,毫无招架之力。逃人们则把怒火撒向了清军,务必要赶尽杀绝。

战斗非常顺利,不到半个小时,逃人们就控制住了局面,斩杀了大部分的清军。

经过清点,清军被杀死二十四人,六人伤重投降。客栈里的几个人都被误杀。逃人这边则战死一人,三人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