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恶意（二）
男孩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看见了年幼受人欺负的自己，小小的他被人追着打，无力反抗的他只能捂着头，肚子，蜷缩着身体任他们宰割。
突然熟悉的声音响起，“宝贝！”他努力地睁开双眼，视线模糊地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再睁眼时他已经躺在了病床上。
“你来做什么？”男孩冷声。
“宝贝，我是妈妈啊。你不记得了吗，我是妈妈。”女人格外激动：“妈妈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你在爸爸家过得好不好？”女人有些憔悴的神情却显得格外吓人。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男孩冷冷地说：“不是你把我送到那个男人身边的吗。”小小的人看着狼狈心里却毫无波澜，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是妈妈的不对，妈妈向你道歉！”女人一把抓过男孩白皙的手臂：“你原谅妈妈啊，妈妈只有你了。”
“嘶。”男孩吃痛没忍住。连忙将手臂抽离出来，“别演了，李女士，过时了。”
女人显得十分尴尬，应声笑道，“宝贝说什么呢。妈妈是真的关心你。”
男孩冷笑，“是吗。”他想起了以前她对他的毒打狠骂，明明不喜欢他为什么又要生下他呢。这世界上真的有如此狠心的父母吗？他一再发问不愿相信，对她百般讨好，可换来的不过是她的狠心抛弃……
往事直冲心头，男孩冷冰冰的站在原地，后来呢，后来他记得他好像原谅了她。然后呢？呵，好像是后来在“父亲”的“帮助”下，他看穿了她的诡计，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彻头彻尾的骗局。
人是女人雇佣的，为的就是让男孩心软，真正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钱啊！男人说的添油加醋，男孩疼的撕心裂肺。无力改变的男孩只是神色自若地问了女人一句：“假如可以的话，我不想和你们扯上关系。”他说地平淡，这是他第一次教给他的道理——永远不要对任何人感情用事，每个人都有着不达手段誓不罢休的灵魂。男孩垂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女人：“宝贝，你别听他胡说，他就是一个魔鬼。你要相信妈妈，妈妈没有骗你……”
“妈妈你要多少钱？”男孩反问。
女人吃惊，眼神呆住了。
“哈哈哈哈。”男人冷声笑道：“看见了吗宝贝，多么可笑的一幕！我们回去吧。”
男孩杵在原地，抬眼问：“爸爸，那你呢？”
“恩？”男人有些摸不到头脑，“爸爸自然是真心待你的。”
说谎。男孩冷冷盯着眼前伪善的男人，无可奈何地跟着他离去……
“你怎么了？”沈好闻声跟来，看动画片入迷的她刚刚反应过来旁边的男孩不见了身影，却听见了父母半截的谈话。他们还是如此担心她吗，也是，自己可是个“高危”的孩子呢。
女孩的声音将男孩思绪拉回，冷冷的开口：“与你无关。”带着沙哑的嗓音。说后便直直地离开原地。
“啊？莫名其妙。”沈好摸不着头脑，心里不禁暗自发问，男孩子都这么讨人厌的吗？明明中午吃饭还好好的，就过了这么一小会儿怎么原形毕露了啊。还以为和他的关系缓和了点呢。靓女无语，“不行，妈妈说要好好相处的，不然就不能看电视了！恩，沈好，你可以的。”女孩暗暗为自己打气。
她回到客厅，见男孩走过沙发已经偏离轨道，吓得女孩连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由于惯性的力量，女孩手抓着男孩摔了个趔趄，重重地倒在了地板上。
“起开。”男孩恶狠狠地看着她，一如回到他们初见。沈好怂了，她连忙松开自己的双手：“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倒地的两人双双起来，巨大的冲击力使男孩不能站立，他忍受着散架的骨头般的疼痛，冷冷地开口：“不用你管。”
沈好也不示弱，“不是，你这是什么态度嘛。我道过歉了，你还想让我怎样。”
男孩眼神如坠冰窟，气场骇人，仿佛将女孩拆吃入腹。沈好被吓了一激灵，不敢吭声。
男孩靠着墙缓慢移动，“喂…”女孩声音弱弱的，不敢多说什么，她站在原地许久，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壮着胆子走了上去。
男孩瞳孔猛地一缩，转头望她：“你做什么！”
女孩一本正经：“别乱动，我扶着你先坐下。”将男孩放置在沙发上，女孩流利地拿出医药箱，熟练的拿出绷布，剪刀，药水和棉签。
男孩挣扎：“不用你假好心。”错愕的女孩只当他是病痛缠身，并没有和他过多计较：“你不相信我的技术吗？我以前老是磕磕绊绊就是我自己处理的。”
男孩沉默不语，沈好自顾自说着：“瞧你是你相信吗？我的伤……从来没和父母说过，也没让他们见过，只能是我自己处理。”
男孩显得格外震惊，女孩已经从药瓶里拿出了蘸取药水的棉签，在男孩愣神之际快速撕开了遮盖伤口的衣服，“喂。”男孩厉声。
“还别说，真就练就了一身本领。”女孩笑着对男孩说。他从她的笑容里却看见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动画片的声音很大，盖过了厨房里的吵闹声，却没盖过女孩的的笑声。
“嘶。”男孩毫无征兆的声音让女孩猝不及防。“很疼吗？我轻点。”女孩抬头温和地说，声音有点沙哑。
男孩直直的看着女孩。沈好动作轻柔了些，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力气，蘸了药的棉签撕扯着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女孩慢慢地由外向内地清理着血迹，看得认真，下意识吹了吹伤口。温润的呼吸声在男孩身上传开，一直通向心脏。
“呃，可以了。我给你用纱布缠上吧。”沈好说着拿过绷带，熟练的先缠了一圈在自己胳膊肘处，两只小手努力地够着桌上离她不远的剪刀，啧，早知道不好够到就先放自己旁边了！沈好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只能将缠在自己身上的绷带先弄下来。
“嗯？”沈好看着桌上的剪刀向她递来，她大脑宕机，反应了一会儿：“哦哦，谢谢。”说完她双手接过剪刀处理手中的绷带。
男孩看着她慌慌张张的动作，忍不住调侃：“没看出来有多熟练。”啧。手中忙活的女孩在心里嗔怨，她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患者请闭嘴。”男孩一脸嫌弃的别过脸。
女孩动作野蛮地将自己手中的绷带分解成了几份，立马就要往男孩伤口上缠。“喂！”男孩慌张。嘶。又是一声呻吟。“怎么。”女孩冷声，没有抬头看他，一脸无所谓。男孩沉默不语，脸上的红晕却出卖了他。
没一会儿时间她停了手，“好了。”女孩一脸坏笑。
“嗯？”男孩细细端详，气急败坏：“这是什么啊？”
手臂上赫然出现了形状像便便的纱布，一圈一圈显得很厚重，一个臃肿的包扎让他十分嫌弃。
女孩憋笑，“哦。怎么啦？”她看向吃瘪的男孩一脸正色地捂着嘴巴：“咳咳。我只会这么包。你不介意吧？”女孩睁开一只眼看了看男孩。
铁青的面容像是积怨许久，好像下一刻就要爆发似的。
“我说的是真的！你相信我～”女孩一脸大无畏的表情眼角还挂着泪珠，仿佛她才是那个受伤的人。
这个女孩，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实际上确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恶魔！男孩怒不可言。“真是跟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厉声的话语如似针扎的刺在女孩心口，她眼眸似一汪波涛汹涌的大海，仿佛想要将他淹没，她狠瞪：“不许你说我妈妈！”
“呵。说了又怎样！”男孩冷声。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居然让这个表面纯真的女孩打破了她的伪装，第一眼他见她的时候就看到了她满身的戾气，他就知道她和她所表现出来的善良根本毫不沾边。“在她面前装成一个‘乖乖女’，真是辛苦呢。”他讽刺道。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男孩立刻后悔，明明他说的就不是她的母亲，明明他没有想表达这个意思，他不仅瞧见了女孩满身的戾气，可他更多看见的是空气里弥漫着的悲伤……
女孩沉默。她无力再歇斯底里，和以往一样疯了似的胡闹，只是矗立在那里，安静地可怕。都说一个太过难过的灵魂，表达疼痛的方式不再是哭喊，而是沉默。成长的代价太过痛苦，可这都是我们都要经历的一部分，即使痛彻心扉。
“喂……你还好吗？”男孩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忽浓忽淡，女孩显得分外沉静，淡淡地开口：“我没事。你好好休息。”
男孩一愣，心里却极其不舒服。啧。男孩咬牙，为什么要心疼她啊，那样的母亲，那样的小孩，他又有什么资格同情谁呢。
女孩魂不守舍地上楼想回到自己房间，她觉得自己没有了力气只是艰难地爬到了这里。“啪！”女孩头撞得剧痛，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好像是撞到了什么。
她还未开口，就听到了对面的吃痛声：“啧。你不长眼啊！痛死我了！”沈清展骂骂咧咧。
“哈？”沈好也表现得一脸不耐烦，“是我吗！你自己不看人…”女孩显得心虚，说话声越来越小。
“屁咧。是你吧好不好，瞧你一脸没底气的样子，没理也不饶人！”沈清展双手叉腰，敏锐地看见了她手上的干透的血迹，“你怎么了，受伤了？”沈清展一把抓过沈好的手臂，急忙发问。
猝不及防的女孩吓了一激灵，连忙挣脱，不情不愿的说：“没有。”
“还说没有，都是血，还骗我。”沈清展大声质问，“你是不是又去打架了？”沈好一惊，声音极其不耐烦，“你吼什么！…不是我的。”女孩猛抽出双手，急急忙忙地冲向打开的房门。
沈清展一愣，不是她的？什么意思？他沉思地扶着栏杆下楼。
啧。这小子什么时候长那么高了，明明以前比自己矮了一头。沈好蜷缩在床上，摸着勒得通红的手臂，忍不住吐槽，力气也大了不少。她打架的事儿，瞒的父母死死的，他怎么知道的啊。沈好陷入了沉思，哈哈，明明她才是那个受害者啊。女孩蜷缩成一团，将自己抱在怀里，明明她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啊。到头来，自己却成了伤他们最深的那个人……他说的没错，自己一直在逃避，从未真正地面对这一切，她所做的多么荒唐可笑。“原来他早就看透我了啊，”少女喃喃道。她好不容易穿上的铠甲，在他面前不懈一击，只那么一眼，便足以击穿她所有的城墙。
“讨厌吗？那就一直讨厌我吧。”也许，想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真的一开始就错了呢。自己是多么自大啊，竟然把它想的太过容易了。往事越是不堪，越难以言喻，越难以忘掉……囚笼中的鸟儿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世俗的偏见，飞往广阔的蓝天呢……
沈清展听见楼下的动静，不慌不忙地背起书包朝外走去。他经由客厅看见了坐在沙发上低头的男孩。“不喜欢看动画片的话就把电视关了，浪费电……”没说完话的他注意到了他手臂上的绷带，瞬间明白了一切，“你受伤了？难怪我姐手上都是血迹。”他看向他，一如既往的沉默，脸上还有一丝不悦。
见他不吱声，沈清展不以为然地继续开口：“我姐欺负你了吗？要真是这样的话我让她给你道歉，不过，她应该不是没有理由，……她是不会无故会欺负人的。”
男孩依旧不语，只是没有了先前的神情。“况且她应该是些许有些激动了，毕竟我爸妈从没让她怎么看过电视的……”沈清展又补了一句。显而易见，沈好的眼睛……
“……她眼睛是天生的吗？”男孩沉思。
沈清展被吓了一跳，“哦。那个啊。”他眼神躲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是。因为一场意外……我不太记得了，只是从医院赶回来的父母说的。……眼瞳变了颜色，不能接受强光的刺激……”沈清展断断续续，极度不想提起往事。
又是一片沉默。
“她现在在干吗？”男孩话锋一转，不见刚才的阴沉。
“哦～她啊，估计在‘黯然神伤’吧。”明明也有关心她的，死傲娇。沈清展敏锐地捕捉到了男孩刚刚变换的神色。不过，是在吵架吧？看自家姐姐那魂不守舍的模样，沈清展脸一横，绝对是！沈好表面上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只要一个不顺心，跟谁都能吵起来。唉，也是可怜他沈清展，在这还要当说客，有这么一个让人不放心的姐姐沈清展表示头大。
男孩默不作声。
沈清展看着他，啧，还是个闷葫芦！有问题不能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吗？他盯着他，话说，他真的是我哥吗？从没听爸爸妈妈说过这个所谓“哥哥”的存在。
“喂。我姐经历过很多恶意，她本来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本可以和其他人一样有一个普通快乐的童年，但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偏见’让她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沈清展垂眸：“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闯进我们的生活里，但我看见了，你来到这里后她的笑容。”男孩略显吃惊。
沈清展看着他，“没什么好惊讶的，我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该懂的道理自然都明白。可能在你看来，我们不过是八九岁的小孩，可她比我还明白这人情世故。”只是不想相信也不愿相信。沈清展露出一抹难过的神色，男孩看的清清楚楚，“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对她来说很重要，她一身的刺，满身盔甲，如果扎伤了你我向你道歉，但你要相信那不是她的有意为之。”她只是还没摸索出属于她的，和同龄人的相处之道。
男孩被逗笑：“你们不就是小孩儿吗？”双眼满是戏谑，故作装傻充愣。
嘁！遇到傻子了，好歹费了一唾沫口舌，简直是对牛弹琴！沈清展拎起掉落在胳膊肘处的书包带就走，走到门口的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留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感觉，他感觉隐隐不安，总觉得再回家时他会从他们的世界再度消失不见。
男孩瞳孔猛地一缩，那小鬼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吗？这对双胞胎智商倒是截然不同……
陈云和沈将国在厨房温存了一番便走了出来。看到了孤身一人坐在沙发前看电视的男孩，缺不见沈好半个身影。
女人走了过去，沈将国径直地上了楼。“宝贝，妹妹呢？怎么就你一个人。”陈云轻声地问。
男孩没有说话，目光紧随她，变得紧张起来。恩？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这娃对自己一脸敌意啊。男孩警惕地看着眼前“伪善”的女人。
一样的。她和她没什么不同，只是换了眼神，却做着和她一样的行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男孩厉声发问，冰冷的眼神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个年幼的孩子。
“恩？什么啊？”陈云有点不明白。张开手臂想要触碰他。
“走开。”男孩用力将她的手臂甩开。嘶。剧痛来的猛烈，包扎好的伤口渗出了血。
“你怎么了？”陈云忙声关心。
男孩不领情：“不用你假惺惺的……”话未说完被女人一把抱进怀里，飞快地冲进卧室，嘴里不停地叫着沈将国。
已经到沈好房间的沈将国敲了敲门示意，便进入了沈好屋子。望着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女孩他一脸心疼。
“我们不去了好不好。”沈将国好似央求着女儿。
女孩回过心智，转过头看着鬓角斑斑的父亲，脸上显而易见的泪痕，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不了，爸爸。什么都可依你，但这次你听我的好不好。”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坚定。
为什么执意要淌这一趟浑水呢？“爸爸可以给你请一个家教，到时候我们在家也可以……”
“爸爸！不了。”不了，爸爸。女孩痛苦流涕，男人有些无措，不知道怎样舒缓女孩悲伤的情绪。不了，你们挣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用包容我至此！明明我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啊。女孩哭的脱力，她抬头望着遍布皱纹那张无比熟悉的脸，笑的无力：“对不起啊爸爸，我不能听你的。”
“好好，爸爸答应你，别哭了，爸爸答应你，我们去啊。不哭了。”沈将国粗糙的手抹着女孩眼角的泪，“恩。”女孩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对不起，让你们受连累了，还有，谢谢你们，我亲爱的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