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两种气息
就像万理希望的，他如期睡了个好觉，沙沙的海浪声促使他心情平复。拉开窗帘已是艳阳高照，大概是上午九点。他看了看右手上的伤口，血色淡去，正在结痂。膝盖也好些了，还有脖子上的几道，不疼不痒。早晨的海岛更清丽，不比夜晚热闹，也不比黑夜繁杂。待四周的人们陆续醒来，海浪声便渐次淹没在人类社会的喧嚣里。有时候大自然比人类要识趣多了，它更容易做到韬光养晦、进退自如，反倒是人类，有时候为执念所困，挣扎着、挣脱着，却难免枷锁缠身。尚未成熟的万理，便也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位凡夫俗子。未来还有许多路、许多风景等待他去尝试和挑战。
江珊还在小山坡的半路上就看见万理站在阳台上观望远方，她的玩伴不多，万理就挺不错的。“嗨，这儿。”她将右手举高朝着万理的方向摇晃。万理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便转向右侧，只见江珊正和她打招呼。他也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看到。
“昨晚睡得好吗？”万理才打开房门，就听见江珊的问候。“嗯？嗯，还不错，你呢？”他愣了愣并反问道。在万理的生活里，很少出现这样的关心和问候，除了他的舅舅。
“我还行。给，这是创可贴和消毒喷雾，备着点。”江珊边回应边从挎包里拿出一盒创可贴和一小瓶消毒水，这是她早上去药店买的。虽然万理于她而言才刚认识，但她还是希望尽己所能照顾到这位“意外来客”。
“谢谢，进来吧。”万理将大门敞开正准备邀请江珊进屋坐坐。但江珊却摇摇头说不了，她还不习惯单独和异性同处一室。就这样，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两人隔着一条可以忽视的踢脚线说起话来。江珊兴致勃勃地向万理介绍海岛上的特色之一，海鲜包子。万理看到她眉飞色舞，也对这个听说过几次但未曾见过的海鲜包充满兴趣。在江珊描述的激动里，万理迅速洗漱随她一道出门。他的肚子也确实咕咕叫了，他有吃早餐的习惯。不像江珊经常睡到太阳晒满房间才在妈妈的多次催促声中醒来，早餐自然是奢侈品。
在海岛上经历了惊险瞬间、温馨晚餐和安逸睡眠的万理，逐渐适应海岛上的生活气息。他看见江珊在前方走着，一会儿和卖菜的大婶打招呼，一会儿又和水果店的叔叔叫好，觉得好笑又好玩。江珊带着万理左拐右拐再左拐，终于来到一个小巷子口。眼前的早餐摊是在住户门前支棱起的简易摊位，有制作台，有桌椅。做包子的是位苍颜白发的老阿婆，不过她精神抖擞，手脚灵活。在一旁打下手招呼客人的是她的孙子，开学就要上高一了，小名“花皮球”。老阿婆姓华，早餐店的招牌是花皮球小时候写的几个字“华阿婆早餐”，用笔稚嫩，歪歪扭扭。可华婆婆喜爱极了，她很高心自己的孙子会写字、有文化，还亲自拿着那张字条去超市边上的广告店，将它制作成招牌。海岛上的年轻人起的晚，这时候的摊位上几乎被年轻人占据着，偶有一两个空位。江珊带着万理趁有人起身便赶紧入坐，他们面对面坐着，还是和别人拼桌。拼桌用餐在这一代年轻人的视野里没有什么稀奇。人世间热闹的烟火气常在餐桌上显现，当然，大家多是文明用餐。万理起初有些不习惯，但见到早餐摊的热情和亲切，也为之动容。万理常在不经意间给自己设置各种条框，他自己尚未察觉到罢了。
“看一下，你想吃什么？”江珊边准备碟子、筷子，边如数家珍：海肠包、海胆包、七彩章鱼包、、海鲜水煎包、海蛎子酸菜包、海鲜三宝、蟹黄豆腐包等等。她推荐了“海鲜三宝”，还没等万理要问哪三宝，她又开口了，三宝是指鲍鱼、贝丁和海虾。万理不挑食，但他对蟹黄过敏，有一次误食蟹黄，就浑身起红疹，差点进了医院，于是他选择了海鲜三宝和海胆包。江珊见他选定，自己就点了七彩章鱼包和海蛎子酸菜包。“别担心价格，实惠着，我请客。”刚点完，江珊又跟大姐大似的十分照顾万理。万理见她豪情万丈，摸了摸额头偷笑，这丫头还真是爽快。
“花皮球，你真棒，还帮奶奶干活。”江珊看见花皮球端着几把塑料等从里屋出来，赶忙一顿夸。
“珊姐，我都长大了，别夸了。”花皮球被夸得脸红至耳根，他见识过江珊的”鼓励式教育“，为此没少帮江珊背锅，虽然都是些小事。有时候他也乐意，这位憨憨的姐姐很仗义，只是他现在觉得自己长大了。
”略，小屁孩。“江珊冲花皮球做了个鬼脸。花皮球看见江珊对面有位气质不错的大哥哥，更加不好意思了，直接无视这位憨姐。
万理在一旁看戏，两人的表情、动作都看在眼里。他看向江珊，挑挑眉说：”你们很熟？“
”对啊，小时候一起玩，喜欢跟在我后面，来了来了，谢谢花皮球。“江珊一边接过花皮球端来的包子，一边回应万理的提问。
”快，趁热吃最美味了。“江珊将环保筷子递给万理。万理又挑了挑眉，接过江珊的筷子去夹海鲜包。
”要豆浆吗？“江珊问道。
”不用，我想喝咖啡。“万理说着。
”还挺挑，岛上有一家咖啡馆，在沙滩边，等下带你去。“江珊又说着。
”好。“万理言简意赅。
不知不觉的，气氛竟然冷了下来，和这温热且香味扑鼻的早餐摊有些格格不入。江珊见万理有点严肃，心里搁了一下，心想是自己招待不周吗，于是开口问：“你好像有心事。”
“没事，只是这三宝的味道想起一些人和事。”万理半遮半掩解释着，他想起舅舅，这味道和舅舅做的一模一样。只是他还不打算将舅舅的事告诉江珊，他觉得他们并不十分熟悉，他对她还有些防范。
江珊抖抖肩膀，觉得自己有点越界了，也不再多问。长这么大，心里有点事是正常的。她也有心事，只是从未表露出来罢了。
“阿婆，钱放着啦，走啦。”江珊冲着华阿婆的背影喊道，华阿婆有点小耳背。她听见声音放下手中的面团说，“好，好，珊珊走好，别调皮。”万理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江珊这么大的人了，还在奶奶辈的眼里被叮嘱别调皮，可见小时候该是多闹腾。
江珊看到万理笑出声来，也觉得不好意思，推了推万理，理直气壮地说：“你笑，你继续笑，谁小时候没点小辫子。”而万理就试着憋着笑意不出声。碍于面子，她还是选择与万理保持距离。待快走几步然后转身对万理说，要他跟上但别跟太紧。万理更是哭笑不得。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早餐摊，江珊领着万理沿石子小路走向位于另一个方向的咖啡屋。这是岛上唯一的咖啡屋，在沙滩附近。
沿街的商铺也越发热闹了，人流变多，来来往往。岛上的烟火气正氤氲起深蓝色大海，满是生机，满是活力。
“新到的深烘豆子装进机子了吗？”咖啡屋的店主王好然问刚来不久工作的阿毛。
阿毛回应道：“都装好了，玻璃也都擦过了，老板娘放心。”
王好然是大学毕业后来到这座岛上的，当时只是简单的旅游。她居住了一个多星期，觉得不错，就选择留下。有时候人生的选择就是这样简单。别看她满满的文艺风，反骨随处可见。单枪匹马来到陌生之地，应该也是有故事的人吧。咖啡屋装修得很小资，是岛上少有的情调丰满的地方。悠然的咖啡香，轻缓的音乐，设计感的桌椅和柜台，精致的碗碟，每一处选品都是王好然精心考虑过的，她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好然姐，你今天也在啊！”江珊推开咖啡屋的玻璃门看到王好然正在吧台后煮咖啡。
“江珊来了，好久不见。”王好然笑了笑，“这是新朋友？”。她看到跟在江珊后面的万理。
一路走来，江珊对刚才使她脸红的事有些淡忘。她本就是位心宽的姑娘，“对，他叫万理，昨天刚遇见的。”
“江珊万理？”王好然脱口而出，看了看两人，不自觉笑了笑。“喝点什么？”她问江珊和万理。
江珊说她要一杯柠檬水，万理则点了一杯热美式。万理特意询问有没有深烘的豆子。王好然点点头，表示刚送到，日期新鲜。万理对眼前的这位比她大点的姐姐是一见如故。很多年后，王好然也表示当时初见万理同样有这种感觉。“你喜欢喝这么苦的？”江珊用胳膊肘碰碰万理，并没有看对方。她又想起在早点摊上的事，万理见状，哭笑不得，心想，多大的人了，真是个小丫头，受气包。不过他只将这些情绪放在心里，并没有表露出来。王好然将美式咖啡递过去，看着他们的微表情，心里豁然，但她也没有点破。
“嗯，还行，习惯了，每天早上都要喝。”万理说道。
“老板，你这豆子真不错。”万理闻了气味，又轻吮一小口，待咖啡液流入舌根处竟还有丝丝回甘与厚重。“看来也是老咖啡了，叫我好然姐吧，和江珊一样。”王好然表现出对万理能够品鉴咖啡的赞赏。万理来到这里，显然比早餐摊更放松，也许是他那儿也有很多这样的咖啡屋吧，江珊想着。但在江珊看来，这两处散发着不同的气息，并不矛盾，人世间也都需要。
这儿风景不错，能看到沙滩和大海。在王好然的介绍下，江珊和万理坐在室外的木制露台上，还未到正午，阳光并不十分猛烈，视野刚好。
江珊问起万理接下来去哪，万理耸耸肩表示没想好。此时的他也不愿意想过去和将来，就想好好把这杯咖啡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