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唯一的药
岁淳回到美食街的时候还不到九点,赵全的小店也正式开始每日的营业,店门打开,那盏灰白的灯亮起,点亮这一小片天地,而挂在门口形如风铃的魂锁正悬在空中,纹丝不动。
魂锁形如风铃,却不是风铃这等凡间之物,不会随风而动,唯有神鬼之体靠近这附近时,才会有异动,岁淳猜到,在捡阿烬的那夜,它是动了的。
盯着那铜制的魂锁看了几秒,并没有出声打扰在店里忙活事的赵全,她只留下一张红色百元钞票,压在门口窗台上的石头下,便双手插兜转身离开。
她不能白拿赵全的东西,阿烬现在算是她的人,她就该负责。
岁淳一直都知道赵叔自打遇见她起就可怜她疼她,但也知道只有着半仙之体的赵全,在这凡间过得并不比仙界舒坦多少。
赵全年龄成谜,不知年长于她多少岁,从遇见他起,他的容貌就没有改变过,但总归是唯一对她好的长辈。
他并不富裕,却总是乐意将好东西给她,甚至也愿意为了自己催动仙力。尽管她现在不剩多少良善之心,但对赵全,她总归还能找到一点良善和感恩。
钢厂家属院的楼道永远都是昏暗的。
那感应灯就是个摆设,不论人们怎么跺脚大喊,都没有反应,此刻亦如是,分明是早晨,因为背阳,从楼门口往里望去,依旧昏暗无比,像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瞥了眼前方,岁淳停下脚步,下意识抬头去看天。
远方的太阳终于刺破些许云层,露出点边缘,照亮了灰蒙蒙的天空,散发着浅薄的温度,给这正在化雪的大地增添了一丝暖意。
太阳出来了,她悄悄松了口气。
有太阳,各类鬼怪就很少现身。
之前有厉鬼在下雨天躲在楼道里准备附身,想要趁机吃了她的魂魄得以往生,尽管她从小开始就见过不少鬼,但那次还是给岁淳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要是普通的对她有敌意的鬼,岁淳是不怕的。
尽管很耗费她的精力,但她还是可以通过自己的血和那把从小就带着的沾满血气的细长匕首杀掉他们了事,而若是带着善意来求她了结夙愿的鬼魂,她也会出手相助,刚开始她做的有些类似于通灵,后来她会亲自去了结那些夙愿,因为她发现完成后那些夙愿会化作灵力进入她的身体,以此来修复加强一点她体内虚弱的灵魂。
可那次是个怨气十足的厉鬼,甚至是个漂荡了数十年的,修为远高于她平日里对付的那些,要不是赵全及时出手,她恐怕已经魂灭于那日。
后来有次她开玩笑地说,“其实那日死了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入轮回的时候身上破败些,会带着点腐臭罢了。”
当时赵全听了直接抄起茶杯要往她身上砸,说自己拼了老命救回来的丫头,怎么能这么不惜命。
闻言岁淳只笑笑,不再说话给赵全火上浇油。
她明白,像她这样从出生起就被人赋予不祥的生命,苟活着的这些年,其实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行尸走肉罢了。
可赵全救了她,她总要为救过她的人,再多活些时日。
再者说,那年夺走她父母性命的恶鬼,还没有找到,她暂时还不能求死,唯有在维持着这具弱身子和灵魂的前提下,手刃了那只恶鬼,她才能心无旁骛地离开。
于是往后的白日里,只要没有太阳,她也会格外小心,此刻看到露出半边的太阳,心里多了一丝安慰,这才抬步往昏暗的楼里走。
可岁淳怎么都没想到,有了太阳的庇佑,意外还是会发生。
一直到行至二楼,她的鼻息间出现了隐约的腥臭味,岁淳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不同于厉鬼或者其他鬼身上的腐臭,自带腥臭的鬼里,只有恶鬼才会有。
她反应过来,先前那楼门口的昏暗不全是背阳和楼体破旧,还有恶鬼出现时,身上自带黑色鬼气的缘故,才使得整栋楼都萦绕在一片阴郁中。
岁淳脚步未停,装作无事地继续向上。
可放在兜中的纤细手掌却在缓缓移动,常年藏于袖口之中的细长匕首开始向下滑动。
从不带刀鞘的匕首贴着岁淳掌心的嫩肉,冰凉且锋利,只需稍稍转动角度,这把沾满血气的匕首便会立刻划破她的皮肤,然后带着她的鲜血,刺穿恶鬼的眉心。
她在等待那隐匿于黑暗拐角的恶鬼出手。
当岁淳即将踏入三楼缓台的那一刻,身后忽然刮起一阵风,掀起她耳边棕发的同时,一只腐烂到露出半截白骨的手掌向她的心口探去,速度极快。
可这只恶鬼却没有料到岁淳早有准备,他探手的一瞬间,岁淳拔刀转身,刀刃划破她指根沾上鲜血的同时,已经被她刺出,正中恶鬼的眉心。
血线在空中划过,似一道红线,不断溢出的血珠顺着刀柄繁复的纹路渗透,一点点向下,直至一滴滴落在地上。
几乎是在刺中的同时,楼道里响起恶鬼撕心裂肺的惨叫,虽说这声音其他凡人听不见,可岁淳还是烦躁到想拔了这恶鬼的舌头。
“真是刺耳难听。”她敛眉轻轻启唇,声音冰冷。
岁淳站在楼梯上,看这只恶鬼缓缓向后倒去,而那沾着她血液的刀尖在刺到恶鬼的一瞬间燃起的火焰,团团烈火从恶鬼的眉心开始泛滥游弋,很快便吞噬了他的全身。
可她没想到这只恶鬼执念如此深,在魂飞魄散的最后一秒,还不忘用利甲划伤她的手腕。
岁淳低呼一声,皱着眉一掌挥过,顺势而出的鲜血瞬间将空气中那点还未来得及烧透的灰烬都湮灭干净。
她收回闪着银光的匕首,上面已经不见她的鲜血,证明这把刀已经将她的血吸食干净,头晕也紧随而来。
这刀会吸食岁淳的精气。
所以除非要杀鬼,否则岁淳一般不会用这把刀来划伤自己。
看着左腕间拿到灰黑色的痕迹,她轻轻将受伤的右手放上去,试图用自己的鲜血溶解那道伤口。
两秒后,岁淳却感受到身体里再次翻涌的寒意和疼痛,脸色沉下来的同时,她赶忙踉跄着往家跑,家门口有赵全留下的结界,只要进去她就安全了。
她这会儿身体有异,如果此刻再来一只恶鬼,她将必死无疑。
等瘫倒在玄关处的鞋架边时,岁淳已经满头大汗。
卧在家里感受到异动的呜咪早就疯狂扒门侯在玄关,看见主人惨白着一张脸,又一手鲜血地趴倒在门口,它便知道又有可恶的家伙来找主人了。
呜咪急得往她怀里凑,岁淳此刻却连抬起手抱它的力气都没有,她蜷缩成一团,右手紧紧握着左腕,指根的伤口被拉扯,鲜血再不断地往外溢,透过细白的肌肤,流出一片又一片的鲜红。
好疼。
真的好疼。
岁淳蜷住自己,疼痛从骨头里往外渗,满脑子只剩下好疼两个字,此刻的状况远比她寒症发作还要难受,她已经快要失去理智。
神志模糊间,她好像听见呜咪在叫谁。
呜咪一声接一声地叫着,让岁淳被疼痛占据的思绪有片刻的松缓,她终于听清呜咪在叫谁。
在叫阿烬。
对啊,她还有阿烬。
阿烬是她的药,唯一的。
此刻也顾不上他那所谓的识海印是否好用,岁淳松开被自己快要咬破的下唇,低低地唤出声:
“阿烬……阿烬……”
“阿烬……你、你回来……”
岁淳不知道自己叫了多久,直到最后快要感知不到时间流逝,彻底昏迷过去陷入黑暗之前,忽然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上了她的额头。
紧跟着下一秒,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身子腾空。
那怀抱带着清冽的气息,岁淳闻到过,她知道,那是阿烬的气息。
眉心处很快便多了一抹柔软温热,像是有人轻吻而过。
岁淳的眼皮终于重重合上,失去意识前,她听见阿烬低沉的声音。
“阿淳你别怕,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