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为你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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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这是一个从眼泪始,由眼泪终的故事。

向着海底、向着过去,我写下了这个故事——

我来到了福岛县相马市的一处港口。

刚一下车,大海的味道便扑面而来。海风吹送着远近堆叠而起的滔滔海浪声。阴天之上是一簇白点,春鸥寂寥地鸣叫,积雪仅剩一片残痕,三月依旧是春寒料峭。海风吹拂着还残留着地震余殇(1)的冷清港口。

儿时玩伴清水在一艘漂浮于海面的小船上等待着我。尚在远处时,我便能一眼望见身形壮硕的他,船只和清水比起来显得莫名小巧。清水比以前魁梧了不少,就像是一头动作迟缓的熊迷失在了港口。我走到清水身旁,他才终于发现了我,他爽朗的笑容堪比七福神里的惠比寿(2)。清水是一个和蔼可亲、神色温柔的人,和他的壮硕体格并不相符。

“小云!”

清水大声地呼喊着我的名字。他动作麻利地从船上爬到码头,向着我跑来,顺势用力地抱住了我。这看上去就像是“普通人遭到了熊的袭击”。清水从小就是这样,肢体接触相当激烈。可是对我来说,他这动作虽然夸张,却饱含温暖的情感,我很是怀念,也很是高兴。

“好久不见,清水。”

我和清水紧紧相拥,拍了拍他那已经发福了的软乎乎的侧腹。

清水终于松开了我,他眼神流转,说道:

“在那之后,已经过去四年了呢。”

“是啊,已经四年了……”

一想到那些已然逝去的漫长时光,我的眼中便泪光闪闪。

清水坐进了小船带篷顶的驾驶室中。我把行李箱当作椅子,坐在他的身后,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装有易碎品的箱子。船只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向前驶去。深蓝色的大海反射着有些沉重的金属光泽,我们在白沫飞溅的海浪中前进。随着小船越开越远,港口在海平线上被拉得细长,失去了轮廓,取而代之的是巍然的阿武隈高地黑色波浪状的棱线。

约莫四十分钟的航程后,船停了下来。周围空无一物,只有浩瀚无垠的大海向着四周延伸。我们通过手机的GPS确认了一下经纬度。

北纬37°49.99′,东经141°9.41′。

这与我们事先向福岛渔联询问的地点完全一致。

我们开始做下潜的准备。穿上潜水服,戴上面罩,装上脚蹼,背上氧气瓶。为了今天,不久前我特地在冲绳考了开放水域进阶潜水员资格证。清水在这方面经验颇多,为我检查好了装备。

清水威猛地跳进了海里,让我回想起了游泳课。小时候,清水是第一个跳进泳池的人,如同天使般胆大。而我却如同恶魔般小心,或者说只是单纯胆子小。我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水,水温比我想象中要高一些,但瘦弱的我还是顿时发起了抖。

清水游到我旁边,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吧,小云?你嘴唇都已经发紫了。”

“都发紫了吗?”我的身子虚弱得让自己都觉得丢人,“不过应该没事的。”

即便隔着护目镜,我还是读出了清水脸上怀疑的神色。

“那就出发吧。我先往下潜,你跟在我后面。”

清水叼着呼吸调节器,动作优美地潜了下去。我笨拙地跟在他身后。

大海是一片蔚蓝的世界。

因为水面的阻隔,涟漪逐渐远去,唯独呼吸声以及呼出来的气泡声格外明显。

清水已经往下潜了五米,我跟在他身后,离开了闪烁着斑驳光影的海面。才刚往下潜了一米,我就已经做了第三次耳压平衡。第一次是刚入水的时候,第二次是开始潜水之后。

由于天气阴沉,海里的视野比较糟糕,我看不见鱼群的身影。而不断下潜的清水,恍若一条巨大的云纹石斑鱼。我有些害怕跟丢,便小心翼翼地跟随着那袅袅升腾的银白色泡沫,就像是跟随着月光下的小石头回家的汉赛尔与格莱特(3)

随着下潜深度的增加,视野中的蓝色也随之变得深邃起来。

在幽暗的寂静中,有机物碎屑如同倒逆的雪花般纷纷扬扬。

我想,就像是盐晶体一样。

盐——对大部分人来说不过是一种调味料,只是装在小瓶子里的带有咸味的白色颗粒。盐能让美中不足的沙拉变得更加可口,也能更加凸显出西瓜的甜味,是生活中的必需品。

可是,盐对我来说是更加特别的存在——它是死亡,是时间,是生命。

我所遇到的那坎坷的命运,造就了我对盐如此特别的印象。

随着越潜越深,那些过去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我的心回到了十五年前——回到了我还在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音乐开始在海上飘荡。

那是优美的钢琴声——弗里德里克·肖邦练习曲《离别》。

这是一个从眼泪始,由眼泪终的故事。


(1) 311日本东北部大地震。

(2) 七福神是日本神话中来自不同宗教的主持人间福德的七位神明。惠比寿是商业之神,也是七福神中唯一的日本本土神明,其特征是笑容满面、慈和富态。

(3) 汉赛尔与格莱特是《格林童话》中的一则寓言故事主人公,故事讲述了这两个孩子在森林中迷路后,遇到了一个恶毒的女巫,但他们最终通过机智和勇气成功逃脱,回到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