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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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方晓明经常会感到一股子无名的力量顶撞着他的身体。上体育课的时候跑步热身也会时不时的一窜老高,上下楼梯经常一脚两三个台阶,拿个东西因为手感全无要么用力过猛,要么没用力,还要再费力的大脑回旋一会儿这东西是什么,手脑才能合作起来。同学们一向认为他体弱多病,但性格天生开朗,对于他的这些时有时无的小状况,都以为是他故意玩儿的小伎俩,除了打趣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太高兴了,也没往太离谱的方向想。

然而,方晓明越来越紧张。学校的环境他很熟悉,但经常有些再熟悉不过的事物、地点,他要想一下才能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哪里。他也觉得,自己病了,需要看医生了。

方晓明抱着一沓子卷子要给语文老师送过去。他们学校高中部和初中部是分开的两个独立教学楼,中间一条两百多米的通道,平时也就老师们走的多,学生们都是出了楼门直接奔操场。方晓明作为老师的好助手,在两个楼之间似乎比老师们跑的更频繁些。但此刻,他定定的站在通道上,仿佛不知道怎么走了。路只有一个方向,往前是高中部,往后是初中部,他想了下,是应该往哪儿走呢?又看看手里的卷子,仔细认了下,费劲的判断一番,才决定往高中部走。

曲帆叫住他:“你这是不认路?”

方晓明又用有点儿陌生的眼光看他,心里却在想,不是不认路那么简单,是想不起来要干什么来着。

“啊,没,我就是,”他又费劲的想了下,“没数好交没交齐。”

曲帆走近他看了眼他手上的东西:“是给你们语文老师张婷?”

就见方晓明又迷茫的想了一下才回:“嗯。对。”

“那我帮你带上去吧。省得你爬楼。”他们有的老师是兼着高中部与初中部的课,办公室却是常年不变。曲帆也曾经上过这个老师的课,他知道在哪个办公室。

对面的小孩像是没想好,又像是不明白,双手却自然的伸出去,要把东西给他。

曲帆笑眯眯的又打趣:“你这什么表情?不信任?”他顺手接过那沓卷子,“我拿这些也没啥用啊。”

谁知这小孩一点儿没有了以前的幽默感,仿佛在思考他会不会真的在骗他,然后又“啊?”了一声,之后又“啊!”了一声。他递完东西,就把手紧紧背在身后,像是很紧张又勉强的样子。

曲帆心里有点儿怨自己,不该跟这小孩提那些事。果然,消化不了,积食了。

“那我走了啊。放心,保证帮你送到。”他又朝他轻松的笑笑,像是要告诉他,别多想,啥都不是事。

可就在要转身离开的一瞬,他猛地发现方晓明双脚似乎在紧紧的摩擦着地面,像是要把那里挖个洞。刚才背过去的双手,也是紧紧扒着身后的通道栏杆,隔着距离,曲帆似乎都能看到青筋。只是,那张清修干净的脸上,还是平静的茫然着。这似乎不是正常状态的紧张或者尴尬,不,或者说,这是病态的。

他又走近他一些:“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对。”

对面已经快把自己鞋底磨穿的人还是一脸平静,口气却非常急切:“能不能快帮我打个电话给我姐。我手机没在身上。”

曲帆几乎是下意识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他也没带手机下楼,来的时候只是因为习惯性的过来绕两圈,以前这样经常能碰见这个孩子穿梭来去的身影。

他抓着方晓明肩膀:“号码多少?”

方晓明又稳定清晰的把号码报给他,但此刻,眼里却流露出了惊恐。

曲帆飞快转身,留下一句“马上回来。”就跑回高中部楼里。真的是眨眼的功夫,他已经举着接通的电话回来。

方晓明一把抓住电话,像是救命稻草,他一下子眼泪鼻涕全都出来了。

“大何何,我难受,我很难受。你快来。”

何从那边也有点儿傻了,她一下子六神无主。刚巧那边孙思又早早过来蹭饭,他无所事事,就在操场边上看何从他们上体能课。何从手机响还是他给递过去的。

眼见着何从一脸慌慌张张的样子,要往外跑,赶紧问怎么回事。何从干脆把外放打开,让他听。

“大何何,我觉得我要死了。我觉得我身体好像要裂开了。”那边方晓明声音早已不稳,鼻音很重声音虚弱。

“有没有呼吸困难,心脏哪里不舒服?”孙思果断插嘴。

“没有,他就是手脚都很紧张似的,像是抽筋,我没敢动他。”曲帆也干脆替他说话,“要不要打急救电话?”

孙思皱皱眉,他跟着何从往学校外跑:“我们这就过去,你赶紧叫你们医务室大夫过来判断下。”他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情急之下,只能指导这小孩找最快的方法。

何从飞奔向大马路的时候,来不及搞什么app预约叫车,她直接拦住一辆空车出租,逼停对方急刹,然后一把拉开车门就钻进去。

“师傅,十万火急,家里人出事了,拜托去市三中。”她满头大汗,满脸急色,司机也不好再对着个小姑娘抱怨什么差点儿撞上出事故这类。

“他以前有过这种情况?你别急,我让另外那个小孩叫了他们医务室医生了。”孙思跟着上车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结束通话。手机对面仿佛也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一直保持通话,就听着对面乱糟糟的,应该是有医生在那里。

“没有。但他最近一直情绪不好,我每天中午会过去他学校。晚上都回家的。”

“情绪不好?”孙思前几次见他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何从索性把最近方晓明的异常都说给了孙思,末了,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你不也懂这些什么辟邪什么的?”

孙思听完,并没有胸有成竹的答应,也没有推三阻四的谦逊,只说:“我刚收的徒弟,让为师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也是应该的。”

他俩下车一路狂奔,到了跟前,那场景有点儿莫名的怪异。

就见两个穿白大褂的应该是校医,两个老师模样的人,还有几个学生疏疏散散的围了个圈,圈中间,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正被方晓明紧紧搂着。方晓明个子虽然没有对方高,力气看起来非常大,那男生被他搂得感觉腰都快断了似的,脸上也有点儿不自然,不过,手却轻轻地拍着对方肩膀,耐心地仿佛在等什么。

这像是个专门设计好的影视桥段,旁边缺少了摄像机和灯光师。

但其实,方晓明脚下还在颤抖,要站站不住的样子,亏了有曲帆的支撑。

何从赶紧冲进去,她一站到那里,方晓明像是见了救星,他使劲儿自己掰开自己钩索的双手一样,费力又毫无准度,他说:

“大何何,你快来。”说话的声音带着模糊的古怪,像是口齿不清,又像是撒娇。

何从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场合,只能先抓着方晓明胳膊,刚要用力,周边的一位校医善意提醒:

“这位同学,方晓明同学可能是癫痫......”

何从从来没听过这个病,她扭头看说话的校医,想问“那怎么办”,方晓明已经伸着两只胳膊把她一把抱住,仿佛吃了速效药一样,心里也踏实了,身体也慢慢舒缓放松下来。

孙思稍微思量了一下,向校医打听刚才的情况。

“这孩子我知道啊,他本来就身体弱的。应该是癫痫,之前倒没见过他有这种情况。只不过,一般的癫痫,时间也没他这么长。”另一位校医说。

“我们打了急救电话,估计这会儿也该到了。”可能是方晓明班主任,一个中年女老师补充。她没见过孙思,但见是和何从一起来的,想来也是一家人。

孙思走到何从一边,抬手摸了下方晓明的头,带着几分亲人般的关心,瞧着这小孩这会儿应该是没事了,就又帮着跟学校老师医生的一通感谢,说救护车也不用了。

围成一圈的几个人看着情况过去了,也没什么必要再逗留,纷纷各自离开。只剩曲帆一脸疑惑得等在那里,仿佛想等个答案。

何从抱着方晓明,准确的说,是被方晓明抱着,只能歪着头看向曲帆:

“刚才是你打给我的电话吧,同学?谢谢你啊。”

“没什么。他这是怎么回事?”曲帆禁不住问,“真的是癫痫?”

“还不知道。得去医院好好检查下。”何从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能逢人就说撞鬼的可能性。

孙思在一边问方晓明:“我给你的玉坠呢?还在么?”

方晓明身体似乎是问题不大了,脑子却还有点儿没回来。

“什么玉坠?”他伸手抓自己胸口的挂绳,头还埋在何从的肩膀上,顺势就把胸口的挂坠给孙思看。只见那个原先结实透明的小瓶子已经碎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碎的时候划破了他自己的皮肤,裂纹夹裹着碎玻璃片,还带着些血渍,有些暗黑,像是已经干涸。

孙思叹了一口气,说:

“不是这个,我给你的那个。”

方晓明又扭了扭头,想了一下才说:

“那不是你给我的信物,我当然要好好收着。在家呢。”

曲帆见来的两个人完全没有要带人去医院的意思,有点儿觉得不可思议,提醒道:

“要是去医院,就这会儿去,应该还能检查出什么,如果真的是癫痫,还是备点儿药比较好。”

“嗯,谢谢你!”何从点头,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曲帆,”他回答。

何从想:“哦!原来你是曲帆。”

她呼啦一下方晓明的头,像是惯常那样轻松的问:“你还能走路么?”

方晓明像个赖着不肯走路的孩子,在她肩膀不肯抬头:“好丢脸。”他小声说,“你让他们都走吧。”

方晓明觉得很小的声音,架不住另外两个人离着近,更是全副身心的关注着他,哪有听不到的道理,人家两个一看这情形,得,被嫌弃了。先撤吧。

孙思自来熟得拍着曲帆的肩膀:“同学,这次谢谢你。”把他往旁边的花园带。他手之所触,一股淡淡的阴凉爽快气息,这让他很意外。

何从“切”了一小声,见孙思和曲帆走开了,才开口道:“你这是过河拆桥啊。人家刚帮了你。”

方晓明感觉周围没有别人了,才把头缓缓抬起来,脸色依旧难看。

“大何何,我觉得我真的病了。可能很严重的病。”他组织不出足够准确的语言来形容,“我只要一离开你,就觉得心慌,什么都好像虚晃晃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好像也控制不了自己。还很害怕。”他常年跑医院,什么病挂什么科,比挂号处的人都熟。可现如今这状态,居然让他很茫然,这不同于他以往任何一次生病,“我有时候会心里疼,有时候会觉得胸腔闷,又闷又疼,我的四肢好像也不太听我的话。我还会忘记事情,很多事,可能像那种叫阿尔默茨海默症。这么多这么多病,我是不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