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棋子
云镜把自己摔在天鹅绒的大床上,柔软顺滑的触感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云端,这是他有生以来躺过最舒服也是最贵的床。
此刻他们入住在Fathoms Hotel & Marina酒店,这座美国各大酒店排行榜常年好评第一的存在让云镜有些意外。
他设想中的纽约大都市顶级酒店必然是那种坐落在CBD区域,高耸入云的建筑外是反光的玻璃墙倒映着纽约夜空下的灯红酒绿,酒店顶楼的LED灯牌以某个大佬的姓氏命名,站在总统套房的落地窗前可以君临整个世界的纸醉金迷。
然而这座酒店位于华盛顿港附近,距离著名的贝尔蒙特公园赛马场有18公里,外观看上去比他的名气要低调得多。
然而低调不代表简单,这座酒店的主要房间都配备了大面积的花园和露台,让每一个贵客打开落地窗的第一时间可以享受到钓鱼码头的美景,超高档次的家具和奢华的装修让阳台刮进来的海风都充斥着美金的油墨香。
云镜坐起身来环视着这似乎比他之前居住的老小区屋子还要大的高级套间,不禁啧了啧舌卡塞尔学院的大手笔。这种房间住一天可能就要周瑕上班两个月工资,昂热居然把整个酒店都包下来作为他们今年预科班集训的地点。
“这或许就是阶级敌人的生活方式吧。”作为无产阶级的坚定拥护者,云镜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去接受资产阶级的奢侈生活,唉,太难了。
宽敞的海景特大号房间面积足有48平,配备了独立的迷你酒吧和观景台,正对着超大双人床的就是让人神清气爽的海景,你可以一边优雅地冲调饮品一边对着低空掠过的海鸥抛出一个从容的微笑。
比起咖啡与鲜奶油混合冲调的卡布奇诺,云镜更喜欢黑咖啡,这是受周瑕的影响。在英国居住的数年时间内,她学会了最传统的滤泡式黑咖啡做法,这种咖啡的工具简单但是对手艺要求很高,把握得当的前提下可以煮出味道醇正的极品咖啡。
和养母一样,虽然他也喜欢甜食,但是唯独这一项他更享受黑咖啡那最原始的、香醇苦涩的口感,这能帮助他在很多时候可以保持一个相对清醒的头脑。
现在是解散自由活动时间,老牛仔说要去酒吧happy,昂热则是要去附近的退伍老兵纪念馆去拜访几个老朋友。用他的话来说,当你活的够久的时候,总能在各地碰到过去熟悉的人,哪怕你想忘记,那些过去的记忆和时光也会追着你直到棺材上敲下最后一枚钉子。
云镜端着黑咖啡推开露台的落地窗,湿润的海风裹挟着微咸的味道扑面而来,耳畔回荡着潮起潮落的浪涛声与渐渐落下的夕阳晕染成一幅美丽的油画。
“很漂亮不是吗?”
不知过了多久,云镜的右后方传来好听的女声。
他转过身去,只见伊丽莎白·洛朗换了一套相对居家,点缀着水晶挂饰的黑色连衣裙,头发也披散下来。
麦金色的柔顺长发随着海风微微飘动,让脱掉面纱后那希腊雕塑般精致的面容变得柔和了一些,这时云镜才意识到这个执掌庞大商业帝国的女王其实也就比自己大两岁左右。
云镜看了看从另一边露台推开隔门走过来的女生,又看了看逐渐向海平面坠落的夕阳点头道:“确实很漂亮。”
没有标注主语的称赞也不知道他夸奖的美人还是美景。
“哦?就当是在称赞我了,你似乎不像资料里描述的那样孤僻和情商低。”嘴角略微上扬的丽莎坐在遮阳伞下的白色躺椅上,连衣裙下白皙的小腿优雅地交叠着,云镜叫不出牌子的高档拖鞋悬在脚侧轻轻晃动。
云镜眼角跳了跳:“看来那个叫诺玛的学院秘书已经把我的资料早早放到你的办公桌上了,目前看来没有什么好话。”
丽莎笑了笑,手指尖把玩着桌上摆着的一副国际象棋的黑皇后棋子:“诺玛只是卡塞尔学院的一台具有‘人格’的超级计算机,所以她收集的情报和上报的评价是绝对中立客观的,这你是冤枉她了。”
云镜有些意外那日为自己注册登记信息的电子女音居然是台具有人工智能的超级计算机,脑海中原本的同龄美少女形象立刻被替换成一台台闪烁着红绿点阵光芒的服务器和主机。
“诺玛的机房不知道在学院哪里,能不能申请拆开看看。”
若是丽莎知道云镜此时的真实想法,怕是会觉得他有什么大病然后对诺玛评价中的“对机械和电子设备有着偏爱和痴迷”这一条不再有疑问,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旋转着那枚黑棋子:“看得出来你和昂热和副校长的关系很好,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被学院关注的?”
云镜抿了口黑咖啡后耸了耸肩:“半个月?我也不知道,不瞒你说,两个星期前我还在大洋对面的一所高中为将要到来的高考发愁。”
丽莎似乎知道“高考”是什么意思,颔首道:“或许你觉得昂热对你青眼有加,你在中国之前的学习成绩也很好。
但是我需要提醒你,在精英教育下的卡塞尔学院中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尤其是我们从事的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事业,需要你做出的觉悟可能比中国的高考要多一些。”
看着丽莎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个表示“亿些”的手势,云镜叹了口气道:“你这语气特别像是黑心工厂的受害者好心劝新员工注意不要被坑一样。”
“和资本家就不要谈黑心了,我们这些人只会考虑怎么将投资获得的收益最大化。”丽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虽然我年纪不大,但是我看过太多所谓的天才殒命在屠龙的战役中,你是昂热看重的人,所以我也会看好你,希望你能明白你肩负的重量不只有你的养父母。”
云镜沉默了一下,将手中的咖啡放在桌上,拉过一张折叠椅,眼睛直视半倚在躺椅上的丽莎问道:“洛朗校董和昂热校长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的好,看来校董会的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丽莎歪了歪脑袋:“说是校董,实际上也是一群商人,把玩着手中的筹码去押注着每一次自己看好的赌局。赌赢了,荣耀、地位、权力唾手可得,赌输了,那被饿狼分食也是理所应当的结局。我和昂热恰好因为父辈的关系站在同一边,准确来说是站在某些人的对立面。”
“加图索?”云镜点出了她没说出的名字,“看来我还没入学就已经要被要求站队了。”
“我喜欢和聪明的人谈话,这比和蠢材沟通要节省时间。”丽莎点了点头,“你的身份和立场和其他人不一样,我知道中国人都喜欢折中,但是在密党的阵营里,你很难去做到中立,会有很多人用一些你不喜欢的方式让你的立场朝向他们。”
“包括你?”云镜挑了挑眉毛。
“包括我。”丽莎直言不讳。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中,空气中开始弥漫出一丝丝压抑感。
云镜想了想,伸手将棋盘上的一个白色棋子移动了一步。丽莎露出一丝意外,但是看着云镜带着深思的表情后将黑色的皇后放回原位也走出一步。
云镜对于国际象棋的理解基本停留在皮毛,充其量在少年宫的棋类兴趣班上过一两节体验课,因为后来周瑕觉得兴趣班的价格太黑了也没继续上下去。
而对面的丽莎却是请各个国际冠军的象棋大师来教授过课程,自身也是极有天赋的存在,第一局没花什么功夫就将死了云镜的白色国王。
丽莎并不意外,开局两分钟后她就知道眼前的男孩对国际象棋只是入门,差不多属于刚了解基本的规则。
轻松击败他这种菜鸟也没有任何成就感,以为云镜只是通过下棋来抗议自己要求他在校董会中站队:“倒也不必生气,我只是提前让你明白很多事就像下棋,你在一知半解的前提下只靠一腔热血是改变不了一些早已存在的差距,失败有的时候不一定就是坏事。”
云镜并没有因为一场象棋的失败羞恼,反倒是闭上眼复盘刚刚的败局,片刻后他睁开眼将棋子复位。丽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把黑白棋子归位后明白了他的想法,笑了笑没说什么,毕竟她现在也很闲。
但是下着下着,丽莎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明显感觉到了压力。和第一局云镜走一步,看一步,想一步的谨慎应对后仍然被她指挥的黑棋打得溃不成军的情况截然不同,这把男孩思考的时间明显短了许多。
尽管双方都没有使用计时器,但是丽莎却发现云镜分析和挪动棋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如果说刚刚的云镜像是跟在长跑冠军后面累得气喘吁吁然后惨败的新手,这把丽莎已经能感觉到脖子后面传来即将被追上的喘气声。
因为棋子厮杀惨烈,最终双方都无法将死对面的国王,这把以和棋收盘。
丽莎表情有些凝重地看着眼前闭着眼睛第二次复盘的男孩,感觉对方身上一种无法言喻的气势越来越强烈。她主动复位棋子,并选择先手的白方,她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然而第三把云镜没有再给她体面的结局,开局不久丽莎就有些目瞪口呆,感觉到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个国际象棋初学者而是那些浸淫此道数十载,名讳在象棋界如同繁星般闪耀的国际冠军。
她像是第一把的云镜,面对对方狂风骤雨般的进攻顾此失彼,她看向男孩全神贯注盯着棋盘的眼神有些意外:
那是一种专注到冷漠的眼神,仿佛在脑海中预想了纵横六十四黑白方格内的所有战略和计谋的可行性,并且从中选择了最优解来将自己的守势一寸寸瓦解。
“你分心了。”
男孩的话语将丽莎的心神拉回到现实,毫不留情地吃掉了丽莎的皇后。
丽莎看了看棋势,伸向棋盘的手似乎想挣扎一下,但是看了眼男孩瞳孔中散溢出的淡淡金意,摇了摇头,细长的手指推倒了自己的国王。
认输。
云镜第三次闭上眼复盘了棋盘,十秒钟后睁开眼认真地说:“再来一局的话我可以用三分之二的时间让你认输。”
“好了,我认输,现在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昂热和副校长这么看重你了。”丽莎张了张嘴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对面似乎被激起好胜心的男孩,举起双手投降道,“但是你要学学校长的绅士风度,不能这样对女士穷追猛打。”
云镜似乎回过神来挠了挠头:“呃,是吗?”
丽莎看了看男孩后问道:“你已经觉醒了言灵吗,「天演」还是「无尽数」?”
云镜摇了摇头:“副校长先生和我科普过一些言灵和炼金方面的事情,但是言灵作为觉醒后才能掌握的能力,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是否已经算觉醒了,我的言灵是什么。真要说我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我的记忆力和分析能力比较好吧。”
“还没灵视吗?”丽莎心道,“如果你国际象棋在今天之前真的只是初步接触的话,这脑子已经不能用‘比较好’来形容了。怪不得副校长这么推崇,说不定他在挑选合适的弟子来继承‘弗拉梅尔’的称号。”
丽莎想了想起身说道:“你这么好用的脑袋真的应该用在该用的地方,昂热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我也相信他的选择。
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今天说的话,洛朗家需要在未来有更多的伙伴,而我们面对合作者一向慷慨。而且我知道你的一些诉求,包括选择卡塞尔之门的原因,有些事情我们可以为你提供想象不到的支持。”
云镜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丽莎则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他不要着急:“这几天好好想想,预科班要持续一段时间,这期间你的决定或许会影响到未来的很多事情,好事或者坏事都有可能。”
说完朝他挥了挥手,在黑色长裙的裙角划过的美好弧度中,丽莎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留下云镜坐在遮阳伞下看着棋盘上倒下的白色国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