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亮的时候，邮轮已经驶进内海，离港口不远了。

她把手机开了机，立时有无数条消息跳进来，有同事的关切，有老患者的咨询，有明星经纪的寒暄。

母亲也发过来一条，看看日期，是婚礼之后。

“昨天见到了你唐阿姨，她说想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对方是个律师，也在南市工作，等你回来抽时间见个面。”

她没有回。

她快速地把所有消息浏览了一遍，然后把手机又放到一边。看嘛，她所在的那个小世界秩序如常，并不会因为你消失几天而有任何变化。

她麻利地洗漱完毕，然后去餐厅吃早饭。经过隔壁房门的时候，下意识地放慢了步伐，里面安安静静。

她又不禁在心里笑骂自己一声“八婆”。

可是，她很快看见了心里“关注”的那个人。“嘎嘎”先生竟不是在房间里，他从下一层的楼梯走上来。下一层，是旅客禁行的区域，她并不好奇他为什么会去那里。他们在楼梯口走了个照面，“嘎嘎”先生对她挥挥手，她板着脸，匆匆走了过去。

只是……她的脚步停滞了几秒钟，经过他的时候，她仿佛能闻到熟悉的味道，手术室的味道，间或有一丝丝血腥气。

到了餐厅，沛沛把电话打了过来。

“阿闵，你果然开机了啊！我掐指一算，你要靠岸了。”沛沛比她更像东北女生，说起话来是个大嗓门。

她一边吃早餐，一边低声和沛沛聊天。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别人的观察对象。

“嘎嘎”先生倚在吧台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默默地看着她。他看见她讲电话的时候，唇角微翘，脸上有少见的温柔与愉悦，她拢了拢鬓角的头发，露出白皙的脖颈。

他也笑了笑。

他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向着她走过去。

沛沛问她一路上风景如何，她正在敷衍地回答：“当然好看啊，看尽了世间的种种蓝色。”

沛沛太了解她：“你不会全程都在房间里自闭吧？”

她郑重地答道：“怎么可能？我每天都在甲板上看小动物，有海豚，有鱼群，有鸥鸟，还有……”她脸色变了变，忍俊不禁，“野鸭子。”

话音刚落，面前的人吓了她一跳，一口刚送进嘴里的柠檬水险些喷出来。她呛了一下，剧烈地咳起来。

“嘎嘎”先生温柔地看着她，很绅士地伸出手轻轻拍拍她的背。

她下意识地躲开了，也不管沛沛在那边臆想着什么，只含糊说道：“我回去再给你打。”

“嘎嘎”先生似乎不知道自己刚刚成为他们的聊天对象，只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方便认识一下吗？”

“不方便。”她也笑了一下。

她注意到他换了一件衣服，而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是男士香水的味道。她心里有些诧异，不觉又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眼底有红血丝，眼圈下有淡淡的青色，似是熬了夜一般。

他想起前一日他们也是这样的对话气氛，自嘲道：“我看起来像个坏人？其实我完全没有恶意，不过是想请漂亮的女孩一起吃顿便饭而已。”

她起身，仓皇答道：“对不起，我不吃鸭肉。”

“什么？”男人一头雾水。

电话又响了起来，还是沛沛。

“哦，阿闵，我忘了讲正事，我一个N市的前辈给我回消息说，他们烧伤科的患者名单中，有一个叫韩星展的人。”

他看着她，只见她接电话的时候，表情瞬间肃穆起来，然后匆匆离去。

一直到下船前，他也没有再遇见她。

排队下船的时候，倒是看见住在她另一边房间的那位曾太太站在他前面。

“那个闵医生是什么来头啊，你干吗总是讨好她？你看她不冷不热的。”曾太太的姐妹发牢骚。

曾太太惊讶地说：“你不晓得她啊？”她一脸神秘，“冯露丝你总晓得吧？”

老姐妹点点头，冯露丝是这两年最红的影视圈女星。

“冯露丝的脸你晓得是谁做的吗？就是这位闵医生，南市佳华的闵月亮。我跟你们讲，她轻易不给明星做脸的，好多明星都排着队去找她的关系。我刚刚要到了闵医生的电话。”

曾太太一脸得意，老姐妹们啧啧赞叹。

男人站在他们身后，挑了挑眉。

他的电话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隐匿来电”四个字，他像是知道对方是谁，眼里闪过些厌恶之色，却还是很快点了接听，这一次，他讲的是H国语，语气懒洋洋的，带着几分冷淡。

“成功吗？听说中途有意外。”

“我的技术需要被质疑吗？”

“年轻人太骄傲了容易跌倒。”

“这不是您需要关心的。”

对方大笑起来。

他挂了电话。

人群渐散，他排在队伍之后，远眺岸上，终于望见她瘦削的背影，他嘴角微挑。然后，他打开微信发了条语音消息：“尓泯啊，南市佳华，闵月亮，查一下她的资料，全部。”

人海茫茫，他竟从未识得这样一位医生。茫茫人海，该相逢的时候，又自会相逢。

他笑了笑，眼底懒散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