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值一提
尽管不知道米歇尔的目的，但朱尔并不认为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过节。
所以，至少在对方用晚餐前，朱尔不能怠慢了人家。
于是在克洛德上菜的功夫，朱尔打算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气氛。
“米歇尔先生，看你闲情雅致，走这么远过来就为吃顿饭，想必你教师的工作最近一定非常顺利了。”
米歇尔听到这样推测，脸上立即浮现无奈的表情：“现在的学生几乎都是些懒虫和蠢货，没有几个善于学习和接受知识，我常常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让学生们明白一个简单的知识。”
朱尔闻言哭笑不得，像极了他以前的老师在抱怨“最差的一届”。
但朱尔却觉得，米歇尔说这句话的时候，也许没有丝毫夸张的意思。
此刻，克洛德将菜端了上来。
“哦，谢谢，”米歇尔将饭钱和小费付给克洛德和，并没有马上开始用餐，而是凝视了朱尔几秒。
“兰波特先生，你是个聪明的人，如果你再年轻几岁，我一定推荐你到学校里读读书，我想你有机会进到大学。而国王、各级爵士甚至是教会，每年都会向大学里投入大笔资金，只要你能受到某个贵人的赏识，一辈子都不愁吃喝。蛮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未来属于知识，噢，这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对此，朱尔深信不疑。
朱尔知道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理论和技术将使人类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正如米歇尔的前提，对这个时期大学来说，朱尔的年龄已经太大了。
不过……
朱尔若有所思起来，一个想法窜入他的脑海。
米歇尔也终于拿起勺子，准备开始享用食物。
然而，他却神情严肃，仿佛眼前的食物让他想起了什么心事，使得他看着有些沉重。
他拿起勺子，将一块豆腐送入口中。
随着豆腐被舌头碾碎，酱汁在口腔中徘徊。
他的味蕾再次被有序激活，味道也得以明确下来。
米歇尔的目光也在此时多了几分舒缓神采，脸上挂起了微笑……那是，得以放心的表情。
随后没花多久时间，米歇尔专心致志地将食物全部食用殆尽。
当米歇尔用啤酒将冲到胃底的时候，朱尔忍不住问：“米歇尔先生，怎么样，之前相比，味道有什么差别吗？”
但米歇尔却没有立即回答朱尔的提问，反而严肃地盯着朱尔。
不知过了多久，米歇尔终于提问：“兰波特先生，关于这道麻婆豆腐的创造者是谁，现在凡尔赛镇上流传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其中一种声音，是佩莱特先生亲自放出去的，他说，他才是这道菜的创造者，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认为这是不是事实？”
朱尔不解米歇尔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问题，同时也在思考要如何回答。
看着朱尔犹犹豫豫的样子，克洛德却满脸焦急。
她一直从旁听着二人的对话，所以她大致清楚现在情况。
克洛德眉头紧锁，用力咬住下嘴唇。
终于，她忍不住要替朱尔说出事实：“先生，麻婆豆腐这道……”
“克洛德！”
然而，朱尔却突然大声阻止了克洛德。
看到对方吓了一跳，朱尔连忙用温柔地声音说：“抱歉，克洛德，但这件事情，请你不要插嘴。”
“可是，老大，我只是想替你说出事实，凭什么你创造的东西，要沦为别人……”
“够了，克洛德。”
听出朱尔语气中的疲惫，克洛德终于咽下了嘴边的话。
但眼泪已经在她的眼里打转，她不甘……替朱尔不甘。
朱尔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住情绪。
最后挤出一丝微笑，询问米歇尔：“米歇尔先生，你为什么要问这件事情。”
“如你所知，我是宫廷学校的教师，我所传授的知识都是客观存在事实，所以我喜欢事实，这才想要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
“所以你才来这里点一份麻婆豆腐吗，”朱尔终于明白了米歇尔的目的，“在我看来，米歇尔先生，你的味觉非常敏锐，我想，你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答案，”米歇尔盯着朱尔，那双眼睛，仿佛是从鹰的眼眶中偷来的，凌厉而专注。
朱尔沉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对米歇尔讲出了，他从未对任何人讲过的事实：
“佩莱特先生派拉扎尔，从我手中偷学到了麻婆豆腐的制作方法后，便将我扫地出门了。”
听到这样的答复，米歇尔终于长舒一口气，对朱尔露出了笑容：“我明白了，兰波特先生。也如你所言，我的确早就通过舌头得出了结论。但我想说，与之前相比，你手中的这道菜，还是有区别的。”
“哦？什么区别？”朱尔紧张地询问。
“你的手艺变好了，兰波特先生，”米歇尔说，“我想，你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厨师了！”
“谢谢你的夸奖，先生，”说着，朱尔的眼神变得认真，“同时，也谢谢你的信任。”
“我是第一个吃这道菜的人，同时我也是吃了佩莱特很多年菜的人，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道菜是你的发明，而刚才我又吃了一遍，也就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米歇尔说，“说到底，我相信的是我的味觉，所以你不必谢我。”
“但你为什么执意要听我的答案呢？”
“因为就算我再自信，也不过是我主观的判断，在得到你的确定之前，它都不会是实情。”
朱尔闻言，感激地冲对方点头。
而克洛德也终于明白，米歇尔来此询问朱尔，是出于善意。
看到朱尔的冤屈终于被人发现和相信，她不禁又替朱尔感到高兴。
“不过……”米歇尔又疑惑地望向朱尔，“兰波特先生，你离开佩莱特酒馆已经有些日子了，你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宣称自己才是麻婆豆腐的创造者呢，只要人们来吃一次你的菜，相信这件事情很快就能得到昭雪。”
“其中一个原因，是我念及旧情，虽然佩莱特先生待我不算好，但好歹名义上曾是我的师父，至于另一个原因嘛……”
朱尔顿了顿，脸上浮现从容的微笑：
“那些别人处心积虑想要窃取的成就，实际却是我不值一提的履历。”
米歇尔瞪大双眼反驳道：“不值一提？要知道，那可是一时风靡整个凡尔赛镇的菜肴啊！多少厨师，一辈子也做不出一道这样的菜！”
在他看来，朱尔有些大言不惭了。
朱尔没有反驳，只是对米歇尔发出邀请：“米歇尔先生，下周四左右，请你一定要来我的酒馆。”
“为什么？难道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当然，”朱尔说，“来尝尝我的新菜。”
此话一出，米歇尔愣在原地。
好半天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瞪大双眼望向朱尔，眼里无比震惊。
又一道……新菜？！
他这才意识到，朱尔方才的话，也许并非夸夸其谈。
凡人眼中的伟大，对天才来说，也许的确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