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筹粮（一）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整个豫北、豫东地区，天灾不断，人祸连连，老百姓的日子早就过得猪狗不如了。大量的灾民沿着陇海铁路线，一路向西奔涌而来。他们像一群群的蚂蚁，为了讨口吃的，拖儿带女地来到了天地之中的河洛大地上，这里是“昔三代之居”的所在，这里有五千年文明的荟萃，这里有十几个王朝、一百多位皇帝的余荫，可以说是整个中华民族的首善之区。
马县长站在洛阳城东门建春门的城楼上，手指着三十个掺了杂面的馒头，对驻守的镇嵩军将士道：“兄弟们，河南遭了灾，洛阳也不能幸免哩！如今委屈大家了！委屈大家了！”他手中的拐杖轻轻点着城砖，发出“笃笃笃”的声音，仿佛自己的心里也和大家的心情产生着共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嘛！
这也是马县长的高明之处，通过大量囤积粮食，他早就挣得盆满钵满，以前院子里储存红薯的红薯窖里，现在全部实打实地埋着金条。那是马家人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得了如此多的金条，马县长心里多少有些不爽快，这不爽快是一种不安全的感觉。自古以来，财不外露。想了又想，作为洛阳县的县长，他决定带头过一过苦日子。
“日你娘！马县长——现在有口吃的，都是神仙皇帝了！”建春门守军的一个排长，手拿着杂面馒头，大大地咬了一口，嘴里呜呜啦啦地说道。
马县长看着对方满面的菜色，也就不跟他计较言语间的不礼貌了。“这位兄弟，灾民遍地，既要让你们有口吃的，又要顾及他们不要饿死，兄弟这个县长，当得也是憋屈哩！”马县长一脸苦相地说着话，城楼上爽快的风吹过来，吹得他浑身舒泰。
按照马县长的指示，洛阳县政府的巡警早就将洛阳城内的百府搜查了好几遍，粮食自然全部运到了县政府——“充作公粮，救济灾民”，实际上大部分换成金条银元进了马县长的口袋，小部分嘛，也用作了公粮。比如刚刚被马县长带来劳军的三十个杂面馒头，就是其中的一部分。“百家是世家大族，百景玉是心腹大患！”马县长心中清楚，一定要借着这场大灾，将百家彻底打倒，让有可能影响自己县长位子的百景玉彻底失去翻身的资本。
“各位兄弟，要严防有人浑水摸鱼哩！”临走的时候，马县长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身旁的赵警长立马明白了长官的意思，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各位老兄，别怪兄弟没有提醒，百府的百公子如今可是个危险分子，之前有勾结日本鬼子的传言，这你们都知道，年前又在大街上与灾民抢粮食，万不可被他骗了。”
等马县长领着随从走了。建春门守军却在城楼上看见了从东而来的百景玉。其中一人手指着百景玉道：“看！穿长衫的便是百公子！”
“日你娘！人都饿得东倒西歪了，衬衫还能穿得如此潇洒，不愧是河洛第一才子哩！”另一名士兵赞叹道。
“牡丹花好看，能顶得住饥还是能耐得住饿？！”一名士兵吃完了杂面馒头，将拿过馒头的手指头塞到嘴里，重新感受了一遍馒头的滋味，言语间却满是不屑。
百景玉被风吹日晒的脸上，多了些许憔悴，也多了几分刚毅。河南府中学堂的校长白宂，想要通过多方面关系联络百景玉，但都没有成功，最后还是通过学生文彩蝶找到了他。他此次回洛阳城来，就是要与白宂商量救济灾民的办法。
“少爷，咱们的红薯还没有种出来，来了也是白来。”百安紧跟在主人身后，小声嘟囔道。
“白校长看得起咱们，咱们不能让人家失望哩！”
“少爷，您不会又要变卖家产吧？！我可听说，现在粮食的价格都长得没边没沿的，百家的家产也买不了多少粮食哩！”
“㞗孩子！家产算什么，关键是人——人饿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很快进了建春门。白宂校长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长衫，愁眉苦脸地迎接着百景玉。
“百公子呀！”见到百景玉，白宂几乎要哭出声音来。从他深陷的眼窝来看，应该早就吃不饱肚子了。
“白校长！”他从文彩蝶那里得知，河南府中学堂暂时放假，让学生们各回各家去想办法，突如其来的大饥荒实威力实在太大，波及得河洛地区的平民也都食不果腹了。
“学生们都回家了？！”百景玉试探着问道，“回了家能有吃的？！”
“你是知道的，能读得起中学的学生，家里都还能勉强支应一日两餐，苦的是普通的老百姓和满街的灾民哩！”白宂痛心疾首地说道。
两个读书人站在一起，便有了共同的话题。说来说去，都是黎民百姓。可如果仅仅凭嘴巴，就可以解决大面积的饥饿问题，那世界上便再也不会有人饿死了。
他们来到河南府中学堂对面的豆腐汤店里，衣着整洁的老杨殷勤招待着，为他们端上来了两碗稀稀的豆腐汤。
“哎——我说老杨，这可不是洛阳人做生意的样子！”百安抓住了情敌的漏洞，便不怀好意地提醒道。
“算了算了！”白校长轻轻挥着胳臂，翕动着嘴唇说道，“这年头能喝一碗这样的豆腐汤，已经是人间最美好的享受了。”是呀，现在粮食短缺，豆腐汤虽然稀了些，却已经是良心之作了。
“请——”百景玉近几个月在牡丹谷居住，谷内的窑洞里储存有一些粮食，一日三餐不成问题，他想象不到洛阳城内的粮食竟会紧缺到如此地步。
白宂的嘴巴舔了舔舌头，也对百景玉来了一个“请——”
一边喝着豆腐汤，白宂斜眼瞧了瞧百景玉，低声道：“我知道百公子神通广大，兄弟也是没有办法了，想要请你帮帮忙——”
百景玉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对方，咀嚼着嘴里的豆腐，喃喃道：“白校长客气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这个——还是——那——”白宂喝了豆腐汤，脑门上冒着汗珠子，嘴巴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百景玉盯着对方的眼睛，主动问道：“是粮食吗！？白校长需要多少？！”
白宂本来很是不好意思，如今是大荒之年，谁家也不宽裕哩，自己也是个读书人，咋能去为难别人呢？！可是没有办法哩，一口粮食能救活一条人命。更为重要的是，背后还牵涉着抗日大局，他万万不敢懈怠呀！
“你——能不能——”白校长嘴里猛咽下一口豆腐汤，瞪圆了眼睛说道，“能搞来多少？！”
百景玉仔细地看着对方脸上的神情，不明白对方一个校长，学生们都回家吃饭了，他要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是——”百景玉凑近了对方，狐疑地问道，“是——抗日大局需要？！”百景玉了解白宂的人品，这是一个人品端正的好人，瞧白宂刚才神色的变化，便能知晓他绝对不是为了自己。
老杨从肩上取下白毛巾，拿在手中轻轻擦拭着近旁的一张桌子，一双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看看桌子旁坐着地情敌，生怕他再故意找茬儿。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暮春三月，除了满城开得娇艳的牡丹花，到处都是饿倒在地的灾民，前方的国军将士与日本鬼子在虎牢关又干了一仗。日本人吃了亏，但是见到遮天蔽日如蝗虫一样的灾民，也就暂时退回了开封。中国人连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有战斗力对抗他们？！河洛大地这块神奇的土地，偏偏出乎外族人的意料，饿着肚子的士兵，哪怕手中仅仅剩下了端起枪支的力气，却依然顽强抵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