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满门忠烈
只见双手扶着赵粉的男子身旁地上躺着一个零散的豆腐担子，地上杂乱地散落着五香豆腐丝，五香气息与喧嚣的气氛融合在一起，显得有几分诡异。
宋白和他属下的士兵们，在混乱的队伍里来回冲突，明显是来搅局的。学生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的男同学手拉着手试图拦截这些军统特务，可对方手里的枪托用力朝学生身上砸去，还有的用脚猛踹，还有的抡起拳头乱打；也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学生尝试着反抗，但终究不是军统的敌手。总之，在荷枪实弹的军统特务面前，手无寸铁的学生吃了亏。
洛阳县政府大门前早就乱成了一锅粥，百景玉手拉着文彩蝶，用力向卖五香豆腐丝的老杨和赵粉招手，示意他们快点儿过来，老杨眼瞅着地上的豆腐担子和被糟蹋了的五香豆腐丝，分明有些犹豫，却被赵粉一把拉住，奋力朝百景玉这边挤了过来。
百景玉和文彩蝶两人伸手帮忙，好不容易才将两人从人丛中拉到了队伍的一侧。百安在一旁看得清楚，老杨的手始终紧紧地攥着赵粉的手，简直让人无法容忍。他趁着人多，悄悄地用胳臂肘推了老杨一下，想要将他与赵粉分开，但是可能因为对方常年从事体力劳动，坚实的臂膀简直如铁石一般，百安的胳臂撞上去，老杨没有什么动静，她自己的胳臂却扎心得疼了好一会儿。
文彩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老杨，一把拉过赵粉来，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儿吧？！”
赵粉扭头偷看了老杨一眼，很快低下头来说道：“小姐，我没事儿。”
“老——老杨！”百景玉还不太习惯这样称呼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我想不明白，今天好像是学生举行的抗日游行，你一个卖五香豆腐丝的，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老杨用很不舍的眼神看了看远处被别人踩在地下的豆腐担子和地上的五香豆腐丝，不好意思地笑道：“早上豆腐汤店生意不好，剩了不少豆腐和五香豆腐丝，我寻思着放在店里怕嗖了，就想走街串巷卖一些，不知道怎么就被人群拥挤到这里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百景玉仰起脖子看去，见县政府的大门口，正站着一个腰杆笔直，一身黑色马褂，头戴黑色帽子的男子，正是洛阳县县长马弘甫。
顷刻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马县长的身上，他马褂的下摆在微风中荡漾，帽子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左手拄着一根拐杖，整个人既显得一身正气，又给人一种年高德劭的感觉。
等学生们的目光停留下来，马县长挥了挥右手，高声问道：“同学们！同胞们！你们身为学子，为什么不去上课呀？！”
学生中一阵聒噪，几个声音道：“抗日救国，人人有责！”学生们的声音很快汇集到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声浪，高喊道：“抗日救国！人人有责！”
等声浪暂时平静下来，马县长微微笑道：“抗日救国，人人有责，这是应有之义，并没有什么稀奇，也用不着如此声势吧！”
“马县长！学生们游行示威，是为了表达对日本军国主义入侵中国的愤慨，更是为了敦促政府团结务实、一致对外！”一个长相成熟的学生，挥着胳臂说道。马县长左手里的拐杖在地上轻轻地点了几下，宋白在远处微微点头，几个强壮的汉子很快靠近了刚才说话的学生，围在了他的周围。
“同学们！你们的意思——是我马弘甫没有团结务实、没有一致对外？！”马县长凄惨地说着话，无论是他的神情还是声调，都一下子变得伤感起来，如同寒冬腊月里的风，吹得人浑身一个哆嗦。
学生们毕竟年轻没有经历过什么阵仗，一看到马县长一副风浊残年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纷乱混杂的局面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许多。四面的小巷子里蹿出几个乞丐，快速地钻到人群中，将刚才因为混乱，掉在地上的五香豆腐丝、馒头、烧饼之类可以吃的东西，风卷残云一般收拾进自己的破碗里，然后又作鸟兽散，向四处逃奔而去。
马县长“咳嗽”了几声，将悲凉的样子做到极致，这才说道：“你们这样的话，甚至于这样的想法，用到别的什么官吏身上，我不敢置喙，可是将这些词语用到了我马弘甫身上，那就是没良心，没良心呀！”说到此处，马县长的右手握成拳头，狠狠地锤击在自己的胸脯上，“嘭嘭嘭”的声音瞬间传进了每一名学生的耳朵里。
“我怎么觉得马县长是在演戏哩！”文彩蝶悄声对百景玉道。
百景玉不解地看着女人，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女人“咯咯”一笑，将嘴巴凑近了百景玉的耳朵说道：“据我的经验，大凡是面子上冠冕堂皇的，其实内里都不堪入目！”
百景玉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说话，却听见马县长忽然高声说道：“我马家满门忠烈！难道会和投敌卖国、破坏抗日等字眼儿沾上半点儿边吗？！”
“满门忠烈”四个字，在华夏文明的字典里分量极重。在场的每一名学生心里都清楚，在河洛大地上孕育以致蓬勃发展的五千年文明里，古今兴废之事太多太多，忠肝义胆、义薄云天，鬼蜮伎俩、魑魅魍魉，可以说数不胜数，但真正能被评为“满门忠烈”的毕竟是极少数。也因为太少，反而更受人们的尊崇。
“大家知道，我马家的祖上是大汉朝伏波将军马援，当然，说起来有点儿遥远。咱们就说我父亲——那是辛亥革命的烈士！”马县长的话说出来，自己的胸脯先是不自觉地往前挺了挺，在场的学生们也是一惊，人群中立马有人开始议论纷纷，辛亥烈士中姓马的人被他们逐一点评，争论着哪一位可能是马县长的父亲。
马县长满意地微微点头，略微停顿了一下，四周的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继续自己的故事。马县长满面悲切地说道：“就连我的独子，也死在了抗日的战场上！”说到这里，学生们齐齐地“啊”了一声。很显然，这个“啊”的一声里，有惊讶万分，也有肃然起敬，还有扼腕叹息之意。
学生们此次游行示威的目的，就是敦促政府全力抗日，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到对付外敌上，不要在内部纷争上搞花花肠子，反而影响了抗日大局。马县长却用自己独到的方法和人生经历，将大家的情绪、节奏带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方向来。当学生们面对着“满门忠烈”的马县长，特别是独子死在了抗日前线，深明大义的河洛子弟想方设法地帮助忠烈之家还来不及，谁还会再去为难于他？
一时间，人们心理的天平开始不自觉地偏向了马县长；人们内心深处自觉不自觉地开始和他站在一起，开始以他的立场为立场，以他的观点为观点。
“同学们！同胞们！我最亲爱的河洛子弟们！”马县长慷慨激昂地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抗日救国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和义务！你们爱国，我又何尝不爱国！？我们的国民政府又何尝不爱国？！”
学生们完全被马县长满门忠烈的家世所折服，也被他所表现出来的爱国之情、大义凛然所感染，纷纷高呼着抗日救国的口号，再次沸腾起来。当然，他们很快就被劝返，乖乖地回到了校园之中。
百景玉和百安送文彩蝶、赵粉返回河南府中学堂的时候，老杨也陪同一起。百安时不时怨恨地看一眼老杨，老杨却沉浸在赵粉柔媚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