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军营生活倒计时2天
经过了一整夜的煎熬等待,在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便急不可待地起床、穿衣、洗漱。穿上购买了五年多而仅穿过两次的一套便装,三口并两口吞下已在冰箱放了两个月之久的两块月饼,便独自从驻守的枪会山军营出发了。营区大门口站姿有点松懈的哨兵见我走过来,立马精神抖擞地向我敬礼并大声喊道:“教导员,早上好!”我微笑着点了点头问道:“站了两个小时有点辛苦了吧?我们要始终保持良好形象哟,这里可是世人瞩目的香港啊。”哨兵挺了挺腰板后大声答道:“是。”我相信这位哨兵肯定不知道部队已确定我转业的消息。
香港丰富的夜生活闻名于世,哪怕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是霓虹灯闪烁。此时的香港好像还在熟睡之中,街上的行人、车辆都较少,九龙公园内有几位正在晨练的老人。我沿着尖沙咀的岸边悠然自得地漫步,随心所欲地欣赏,任凭海风吹散我整洁的头发、撩起我宽松的休闲服。我看着海鸥在我眼前飞来飞去,顺口朗诵起著名作家高尔基的名篇《海燕》,偶尔随着远航归来的巨轮的汽笛声发出一声声高亢的“啊、啊、啊……”的呐喊声。
我也不知自己是在发泄什么样的情绪,不想让思维影响自己欣赏美景的雅兴,可呐喊过后没有轻松之感,反而有失落、挫折之痛。偶尔任由眼泪在面颊上流淌,大声唱起世界经典歌曲《我的太阳》。不远处几位香港市民和游客以为我在练美声唱法,非常友好地向我招招手和伸出大拇指。我见此不由得暗自想到:人世间的表面繁华,掩盖了多少看不见的纷乱复杂。
天空已完全放亮,我站在空旷开阔的尖沙咀,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碧蓝清澈的维多利亚港湾,我真想声嘶力竭地发出几声呼喊:“我是驻香港部队军人”“我现在真正自由了”“我正站在香港的土地上”。我现在才真正感受到只有踏上这片土地,才能明白我们国家为何必须准时收回香港,祖国的强大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是多么重要。我今天要用自己的脚步在香港留下美好的脚印,同时也在心里默默祝愿:香港明天更美好!
我从尖沙咀乘船抵达港岛,乘坐索道到达太平山顶。太平山俗称扯旗山,位于香港岛的西部,海拔554米,是香港的最高峰,也是香港著名的游览胜地之一。太平山顶是鸟瞰壮丽海港、绚丽市景的理想地,在风景优美的山顶环回步行漫步,可见层层叠叠的摩天高楼、享誉全球的维多利亚海港,以及清新宜人的翠绿山峦;从卢吉道观景点放眼远望,维港风光更是一览无遗。狮子亭、山顶广场的观景台及凌霄阁摩天台,同样坐拥极佳景致。
我伫立在太平山顶的观景台上,双手交叉抱在怀里,眼睛发直地注视着维多利亚港。在朦胧之中只见一艘艘帆船上的三角白帆慢慢演变成了吉林的长白山、安徽蚌埠的燕山、湖南长沙的岳麓山、广东东莞的赤山……我整整20年的军旅生涯与一座座山峰结缘,自己的部队生活不正是一段以山为伍、以山为营、与山相伴的历史吗!正是一座座山陪伴了我的人生与成长。
我轻轻依偎在太平山顶的护栏上,看到海面上百舸争流的景象,便想起与战友们在沙盘上进行战术演练的场景,空战、海战、岛战、陆地战、反恐战,模拟战场上的针锋相对,寸土必争;望着太平山脚下的驻军总部大楼,我便想起了自己曾带着营队篮球队与驻军直属队在此争夺冠军的决战。驻军司令部首长暗示我们讲友谊、讲风格,让直属队赢球,我用“战场上只有一方是胜者,比赛也只能有一位冠军”给予了最终的回答……我悠闲地站在山顶,俯瞰着港岛的全景,真是思绪万千,五味杂陈,久久不愿离去。
我慢慢地走到了香港会展中心,这里是1997年7月1日零时,中华人民共和国与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举行交接仪式的地方。我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赠送给香港特别行政区的紫荆花雕塑旁,再次仰望巍巍矗立的香港驻军的总部大楼,这更激起了我眷恋军队、挚爱军营之情。20年栉风沐雨的从军路,我从一名农村娃成为共和国的中校军官,20年在部队基层摸爬滚打,与官兵同学习、同训练、同劳动、同休息,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20年的军营生活练就了我直率的性格、真诚的品质和敢于亮剑的精神,成为驻港部队的优秀共产党员,多次立功受奖并得到了香港特首的接见。我对自己把20年青春留在军营感到无怨,对自己把20年岁月奉献给国防感到无悔。
我从清晨到黄昏,围绕着维多利亚港湾转悠,走过了尖沙咀、昂船洲、港岛、会展中心,欣赏了维多利亚港湾及其周边的美景,了却了我多年未实现的夙愿。在夜色即将降临的时候,我十分庄重地向维多利亚港湾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恋恋不舍地转身向枪会山军营走去。此刻的我似乎有点无心、无恋、无思,甚至想让自己处于一种“植物人”的状态。
当我有点茫然地回到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军营时,一年一度欢送老兵的晚会正在操场上进行。这也是我前段时间精心筹划的一台晚会,自己还认真学习了一首闽南歌曲《爱拼才会赢》,准备在晚会上给退伍战士鼓劲加油。我现在已成为晚会可有可无的旁观者,要演唱的歌已成为自己的独享曲。看着不远处坐着整齐、欢声笑语的战友们,我有一种欲走欲留、欲远欲近情更迫之感。当我不由自主地靠近晚会现场时,全营官兵正在齐唱《战友之歌》。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
你来自边疆他来自内地,
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
战友、战友,这亲切的称呼,
这崇高的友谊,
把我们结成一个钢铁集体,钢铁集体;
战友、战友,目标一致,
革命把我们团结在一起。
同训练同学习,同劳动同休息,
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
战友、战友,为祖国的荣誉,
为人民的利益,
我们要并肩战斗夺取胜利。
当兵之人唱得最多的就是这首歌,这首歌使战友成为人世间最真挚、最贴心、最长久的人际关系。我当兵20来年,从不畏惧工作的艰苦与繁重,但感到最难做、最不愿做的工作就是一年一度的老兵退伍、干部转业的工作。难做、不愿做并非战友们不听话、不配合,也不是工作辛苦难做,而是战友亲如兄弟,战友情意难舍、兄弟缘分难分。我也不愿重复看到战友分别时泪流满面、依依惜别的场景,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折磨与伤感。
正在主持老兵欢送晚会的营副教导员肖河清少校见我回到了军营,马上转移话题热情地说道:“战友们,教导员为营队建设呕心沥血,使我们装步营成为驻军先进营;教导员为战友们的成长费尽心血,得到了全营官兵的热烈拥护与爱戴。现在组织上已确定教导员今年转业到地方工作,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教导员给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好不好?”
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和“教导员、来一个”的喊声似排山倒海般地向我扑来,原本有点惆怅与羞涩的我快步跑到会场中间,给全营官兵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再快步走到战士中间坐在小板凳上,表示自己今天只当一个忠实的听众和鼓掌者。可是我不上舞台战友的掌声就不停,在战友们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中,我站到了自己曾经站过无数次的位置。以往在战士面前出口成章的我,今天却有点羞羞答答不知如何开口,原准备的节目似乎已不适合自己现在的身份。
也许是触景生情,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对军营、对战友爱得太深、太真,眼泪像开闸的河水喷涌而出,敬礼的手久久不愿放下,我不停地巡视着现场熟悉而亲爱的战友们。我在没有准备、没有思考、没有底稿的情况下,诗兴大发,一气呵成还有点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一首诗:《战友,我真舍不得让你走》。
战友,你就要告别叱咤峥嵘的军旅春秋,
到祖国现代化建设的舞台上竞风流。
回眸你在军营亮丽的青春,
舒展你堆满老茧、皱褶的双手,
这怎不让我心潮澎湃,泪雨如秋。
我摇摇头、擦擦泪,对着蓝天、白云大喊,
亲爱的战友,我真舍不得让你走。
战友,我真舍不得让你走,
我们曾一起高擎“一国两制”的大旗,
和平进驻香港,谱写世纪风流。
我们曾在课室里谈古论今、点评时事,
把邓小平理论、香港法律在心中牢牢铭记。
我们曾在练兵场上摸爬滚打、擒拿格斗,
争金牌、抢红旗、争第一,处处展风流。
战友,我真舍不得让你走,
我们曾在九八抗洪中舍命战斗,
用血肉之躯堵住了百年不遇的疯魔洪流;
我们曾在海边演习场上冲锋陷阵,
科技练兵的硕果让我们抢滩时独占鳌头;
我们曾在波涛滚滚的大海上劈波斩浪,
武装泅渡如同浪里飞舟。
战友,我真舍不得让你走,
我们曾在足球场、游泳池龙争虎斗,
足球场上留下的疤痕是否依旧?
我们曾在草地上唇枪舌剑,促膝交谈,
我对你的严厉批评是否还在心中保留?
我们曾在和平进驻香港的喜庆时刻举杯畅饮,
我让你喝两杯,自己却喝一杯的命令,
这不平等的事情你是否心中记仇?
战友,我真舍不得让你走,
我曾听,你在歌咏比赛时引吭高歌,
男儿血性的呐喊震撼在我的心头;
我曾看,你在电脑键盘上飞奔行走,
不断变幻的方块世界让我不停闪烁着镜头;
我曾跑,为你在军事大比武场上鼓劲加油,
我紧攥的拳头渗出了血也不知松手。
战友,我真舍不得让你走,
几载的朝夕相处,我们情同手足,
几载的共同拼搏,我们风雨同舟,
几载的窃窃私语,我们永说不够。
军旅生涯使你把刚毅、勇敢与胆识拥有,
强硬的肩膀敢于亮剑,任凭狂风雨骤,
军旅铸就了我们人生一段不朽的风流。
战友,我真舍不得让你走,
可年迈的双亲盼望你去赡养、侍候,
家乡的建设等着你去开拓、领头,
在我们即将离别依依不舍的时候。
我只好拍拍你的肩、握紧你的手,道一声珍重,
等待我们再相逢、再拥抱的时候,
让我们共饮一杯战友情深、事业有成的美酒。
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可今天的我滴酒未沾,全身无力似乎醉倒,被战友们挽回宿舍。我在轻微的眩晕中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脱下穿了整整20年的军装吗?自己要摘下戴了20年的军帽和军衔吗?自己要告别魂牵梦绕的军营和朝夕相处的战友吗?心中的那份失落与依恋是何等强烈,非从军之人是无法体会其中的滋味与感受。我这时才真正懂得了每年老兵退伍、干部转业时,战友们为何都相拥哭成泪人,似恋人般依依告别;我真正理解了为何战友分别后,还能像一家人一样保持终身的联系与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