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里的鞭声
已经是大半夜了,在东大营小青楼召开的搬迁调度会才散。
回到住处的王家义,躺在热炕上翻来覆去的,就像是在锅里烙饼一样,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他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高光耀说的话:“王家义,你管车,我这个搬迁调度室主任,安排从火车站往回拉机器,就得管你要车,一天要多少给多少。你困难不用讲,没车不行!”一想到这儿,王家义就从心底里产生怨怼:“你高光耀是当兵的出身,也得讲道理吧!我现在手头上就有6台汽车,你想管我要多少就要给多少,哪有啊?”
王家义28岁正当年,表面上看性温言寡,似乎很柔和,其实不然。此人年轻气盛,看不惯谁和他来硬的。有件事或许可以证明他的性格。王家义很早就进了奉天造枪所。有一次,一个工友饿昏了趴在机器上,日本人查岗以为偷懒,拽起来不由分说就是两个耳光。王家义看在眼里恨在心上,第二天愤然离厂,回法库造化屯老家种地去了。沈阳解放,他才和弟弟王家祥又回到了枪所。
晚上的这个调度会又说用车的事儿,王家义越想越有气。一个人的性格是天性,不好改变。不过话又说回来,王家义那时是给日本人干活儿,不服气可以一走了之。现在是新中国建枪厂,给自己干活儿,他又身为党员,再有性格也不能撂挑子啊!再说,高光耀也是冷手抓热馒头,不和他这个管车的人玩点横的,上千台的机器,几千吨的钢材,只靠6台汽车,那不得猴年马月才能运回来呀!
事情真就是这样,王家义虽说有性格,但他知道是给谁干活儿。有时他也愤愤地想,他们能说硬话,我就办个硬事让他们看看。一直到天亮也没怎么睡好的王家义,最后把着眼点放在了工厂对自己的信任上,窝在心里的气舒缓了不少。早晨,他爬起来,晃晃悠悠地出去找车了。
王家义走了县里几个像样的大单位,想求求援。人家态度都很积极,支持兵工厂建设,哪管自己停产都可以,可汽车却一辆没有。两手空空的他走在马路上,一路上屁股冒着蓝烟的汽车难得一见,只有马车时常从身边跑过去,赶车的老板子甩着清脆的鞭声。看见马车,王家义忽然灵机一动,马车也是车呀!和汽车相比,无非是两个轱辘和四个轱辘,跑得快和慢,装得多和少的问题呗!这一灵感来临,让无精打采的王家义顿时精神了许多,心里也敞亮起来,有拨开乌云见晴日的感觉。他随即返身,回到东大营搬迁调度室找领导去了。
正巧,李作潢副所长和高光耀都在,王家义汇报了用马车运输机器的想法。李作潢和高光耀两个人对视后都会心地笑了。王家义琢磨车的事儿,其实他们也在考虑。李作潢在选址时问过李惠副县长,知道这个小县城里没有什么像样的汽车,也知道东大营相距火车站的距离,这要是在沈阳什么都不用说了,眼下的情况完全不同。
李作潢双手把王家义按在了椅子上,说:“家义,关于车的问题不是给你施加压力,让你着急上火。主要是逼你们出主意,想办法,人多出韩信嘛!看来工厂让你管车是用对人了,你真是动了脑筋。这些天我们大家都在想这个事关重要的问题,那么多东西堆到站台上,没有运力肯定不行。其实,你说用马车的事儿,我们不谋而合。咱们面对这样一个没有汽车的县城,就要因地制宜,不能只跑一条道。刚才我和光耀说了,还有一些很好的想法,晚上我们坐下来再具体研究一下。下午我们一起去县里找李副县长,重点研究一下马车。”王家义听了此话心里的气早跑到了九霄云外。
李惠副县长已经是李作潢的好朋友了,在他的办公室里,几个人谈得很热闹。李副县长说:“你们管我要汽车那是难为我,说要马车,哪管是牛车、马爬犁,给我个数就行。我让县里运输公司到农村去征集,现在正是农闲季节,除了上山拉木头和外出拉脚的,马车大都在家闲着呢。”李作潢听了李副县长的话十分高兴,紧握着李副县长的手表示感谢!问题的大头就这样在热烈的气氛中敲定了。
东大营小青楼会议室又是灯火通明。里面的人不少,说话的人声音都很高。王家义坐在李作潢的旁边,手中的笔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记着会议内容。
听完大家的意见和想法,李作潢最后提出抢运机器的要求。他挑主要方面说了几条:“一是这仅有的6台汽车天天要保养,一台都不能‘趴窝’;二是和县里运输公司打好招呼,每天必保40辆马车,一辆不能少;三是无法装车的机器用滚杠和绞盘拽,现在的冰雪路面对用这种办法运输十分有利。剩下的,各单位根据分配的任务,自己想办法,马拉爬犁、人拉爬犁一起上。什么办法都没有的,用肩膀头往回扛,反正时间掐死,谁都不能讲困难,要条件。”
沈阳那边大批来人的第二天,抢运机器就开始了。各单位要车的人呼啦一下就挤在了王家义办公室的门口,争着开票领车。寒冬腊月,王家义忙得身上发热,他把头上戴的大狗皮帽子的耳朵挽了起来。尽管如此,人们怕耽误时间还是着急,有的人着急时还说了一些过火的话。王家义听了也没去解释,只能是理解那些人的心情。再说不管人们怎么着急,只是早领车和晚领车,不存在没车的问题。人心情顺的时候是没有脾气的,不好听的话能听,不好办的事情也能办好,王家义亦是如此。
听着人们吵吵嚷嚷的,王家义琢磨出个好办法来。他头天晚上把派车的小票一张一张先开好,派车的登记册也写出来,然后再睡觉。早晨上班,谁来要车,他只把手里的小票写上车间名字,在登记册上打个对号就了事,要车的人随来随走,不耽误时间。这下分配车的事儿再没有闹闹哄哄的场面了。
边陲小城热闹起来了。火车站往东大营去的路段上,满载着机器或材料的,带有节奏的马车一辆挨一辆地奔跑着,鞭声清脆。有的赶车老板子相互不服气,使劲超车,把手中的长鞭、短鞭甩得“啪啪”作响,像空中炸开的爆竹。不顾天冷出来看热闹的人不少,人们冲着你追我赶奔跑的马车指指点点,热闹非凡。
夹杂在马车中间的汽车虽然不多,但也笛声响亮,和拽绞盘推滚杠人们高亢的口号声,以及赶马车清脆的鞭声汇集成雄浑的战歌。忙碌之余的王家义看到这样的情景,尤其是听到那一串串炸响的鞭声,心中有一种说不尽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