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炕
吴恩魁一进家门,细心的妻子张桂珍就觉得和往常不大一样。往天,无论干了多累的活儿,丈夫进家总是脚步在外声音进屋。今天,他哑巴了,进屋一屁股坐到炕头上,好像心事重重。
晚上吃过饭,收拾完碗筷已经是七八点钟了。屋里的炉火正旺,火炕也被烧得热乎乎的,简陋的小屋盛着温暖,成了温馨的二人世界。张桂珍铺好了被,提前捂上被窝,便依偎在吴恩魁的身边。
“你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张桂珍试探着问吴恩魁,然后细细地端详着他。或许是刚才坐在炕头上已经想好了怎么说,经妻子这一问,吴恩魁捋了一下妻子的长辫子,说:“有,就是不好意思和你说。”张桂珍听了这句话忽然坐直身子,反问道:“和我还有不好说的事儿,那是不是北安城里哪个姑娘,看上你这沈阳来的大工人啦,你说?”她带着娇嗔的口气。
张桂珍丰富的想象力让吴恩魁没有想到,竟被这样的反问打乱了思路。他咧咧嘴,说:“你想哪儿去了。沈阳那边大批北迁的人都上来了,他们可没有咱们第一批人幸运,不少人家没地方住。昨天我看见马国栋,他们两口子就没地方住,正犯愁呢!”张桂珍一脸迷惑的样子,说:“没地方住也不能露宿街头吧,大雪封天的冻成冰棍呀!怎么住的地方没安排好人就来了呢?”吴恩魁解释说:“这不都是情况紧急吗!听说北安县正在动员老百姓倒房子,大冷天的人家不愿意倒,愿意倒的也得给人家搬家的时间啊!厂里也正想办法,听说空的厂房和有二层楼的厂房都搭上了地铺,单身的一个挤一个,拖家带口的挂上帘子,也挤在一起将就住。挤点儿不要紧,最难受的是厂房里冷啊,屋子空旷生个炉子不当事儿,火烤胸前暖,冷风吹背寒,嘿,真是难啊!”
吴恩魁还要往下说,张桂珍听说炉子就想起了炉子,起身下炕去看炉子。一般的人家怕煤烟中毒,睡觉前都要把炉火烧透,早晨起来再引着。有的人家不理会,被煤烟熏死的事情发生过,张桂珍不敢大意。她回到炕上,吴恩魁再说就有些吞吞吐吐了:“我想是不是让马国栋两口子搬到咱家来住一段时间。”张桂珍一听脸就涨红了。她重复了一遍:“搬咱家来住,咱就这一铺炕怎么住?”吴恩魁没敢看妻子的脸,说:“所以,我不好意思和你说嘛!”看着妻子失去了刚才高兴的劲儿,吴恩魁又说:“我觉得他们挺难的,也就是这么一想,你要是觉得不妥就当我没说。我也没有和马国栋说这件事儿。”
屋外的寒风呼啸,刮得窗户“呜呜”直响,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吴恩魁是经人介绍与17岁的张桂珍在沈阳三家子结的婚。那个时候吴恩魁在枪所上班,张桂珍在沈阳一家被服厂上班,家就住在五一兵工厂北门的附近。当时枪所北迁报不报名,吴恩魁吃不准,特意去找在弹所当班长的二叔征求意见。二叔非常支持,说北迁我去碾子山,你的两个舅舅跟着枪所走。吴恩魁回来报名后才和妻子说这件事。张桂珍二话没说,辞了工作,收拾一下家当,跟着就来了,现在满打满算结婚才一年多的时间。如果把现在时兴度蜜月的时间抻长点儿,这小两口感情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先前来的人大部分住在城边的西岗。西岗的房子北开门,进屋东西各一家,每家外屋是厨房,里屋靠南窗一铺炕,吴恩魁住的是东屋。房子条件不好,家家都是这样,但只要炕是热的,屋子是暖的,青年人的情感就会涌荡。吴恩魁早晨天不亮就走,晚上天不黑不回来,妻子盼夫进家门,总是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管它屋子是啥样呢!可要是再来一家,这一家不一家,两家不两家的多别扭啊!
小两口儿的话再没有接着往下说,各怀心腹事地钻进被窝,把后脑勺对在了一起,一夜无话。
早晨,张桂珍比往日起得早,炕炉子、地炉子引着火,做好饭,屋子也就温暖如春了。见吴恩魁洗漱完毕,张桂珍把饭菜端上桌,又提起了昨天晚上的话题:“昨晚我想了半宿,觉得你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对的。不用说你和马国栋是要好的工友,哪管不是,都是搬迁来的,谁遇到困难也应该帮一下。如果咱们不是先来的,这大冷天的没个地方住,也会希望谁能借咱一铺炕。拿人心比自心,我也想明白了,全当是家里来了亲戚。”
张桂珍大清早的一番话,就像屋里又烧起了一个地炉子,让吴恩魁浑身上下顿时热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端着的饭碗,张大了嘴,希望妻子接着说下去。张桂珍往地炉子里添了一铲子煤,接着说:“我12岁就从新民老家出来做工,想一想就知道会有多少困难。无助的时候,遇着好心人帮助我,我真的感谢人家一辈子。”张桂珍说到这儿不禁有些动情。吴恩魁知道妻子是个明白人,但没想到能这样大气。
马国栋两口子感激不尽地搬来了。热热的这铺炕先放上桌子,张桂珍掂对了几个菜,也算是他乡遇故知,给吴恩魁要好的工友接风。吴恩魁和马国栋吃着,喝着,说着。吴恩魁说:“你们来了,我和桂珍高兴,但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说到前头。”马国栋兴致很浓地听着吴恩魁要说的“丑”话。
“现在咱们两家人一铺炕,咱们东北人管当家的人叫‘炕头的’,我这个炕头可就当仁不让了。”吴恩魁说完,马国栋心领神会地说:“好,你睡炕头,我睡炕梢,她们姐俩睡在炕当腰。”哥俩的话音落下,两对夫妇开心地笑起来,笑出了满屋祥和的气氛。
吴恩魁夫妇借炕的事儿产生了积极影响,一些有房住的人纷纷借炕借屋相互照顾,帮助工厂解决了一时难以解决的问题。有暖乎屋热乎炕的人把劲头用在了抢建工厂上。马国栋在吴恩魁家小住三个月,熬过了寒冷的冬天。此后,在他的心里再也没有来过冬天,工作上始终表现得很优秀。1955年,工厂挑选一批赴苏联实习的人,吴恩魁和马国栋双双入选。回国后,两人又一同奔赴西安847厂,把一生献给了兵工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