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故事
响着枪声的地方
发源于小兴安岭的乌裕尔河,逶迤流淌到西北端南麓的北安城时,或许是被那里昼夜不停“砰砰”作响的枪声所惊扰,慌忙之中择向西南,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伏卧在丘陵山地之中的边陲小城,哪儿来的枪声,哪儿来的枪呢?
寻着枪声而去,揭开这块枪声覆盖之地神秘的面纱,就是我正要向你讲述的,半个多世纪与枪紧紧凝结在一起的,一个又一个传奇的故事。“响着枪声的地方”,引你先入为主,让你置身在由枪而产生的许许多多故事的摇篮里。
1950年冬,美帝借故干涉朝鲜内战,悍然发动侵朝战争,将战火烧到鸭绿江边。中国毅然出兵,“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战争打响的前夜,不断过往的军列和向鸭绿江集结的军队,把素有东北工业重城之称的沈阳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之中。中央指示,沈阳及南满一带重要的工业设施和单位,有组织地向战事后方黑龙江省疏散搬迁,以免受战争的殃及。
坐落在沈阳大东边门里的五一兵工厂,最早是东北军阀张作霖1921年创办的“东三省兵工厂”。工厂后经日本人侵占和国民党接管,沈阳解放后进入了人民兵工的行列,是我国重要的兵工生产基地。除火炮和弹药外,由毛主席亲自命名的50式冲锋枪就是在这里生产的。在解放战争中已上战场的50式冲锋枪,此时急需装备志愿军,五一兵工厂已明确在紧急搬迁之列。
就这样,搬迁的序幕从选址拉开。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刚刚当选为沈阳五一兵工厂党委书记,兼任其中枪所监委的尚耀武急忙抓起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了东北工业部军工局乐少华局长的声音:“你和张庆森、李作潢赶紧到我这里来,我们有急事商量。”尚耀武与枪所所长张庆森、副所长李作潢紧急赶往军工局。乐少华局长在办公室里没有过多地和他们寒暄,直奔主题:“你们的搬迁上级有指示,疏散与重新战略布局相结合,按照毛主席在兴安岭一带可以搞些国防建设的设想,将枪、炮、弹所一分为三,围绕那个地方的铁路沿线选址。炮所、弹所已预选齐齐哈尔和碾子山,枪所选址时需注意分散。时间紧迫,动作要快,赶在战争的前面。”事情紧急,军人出身的尚耀武和张庆森、李作潢都很清楚,这就是命令。
大兴安岭附带着松嫩平原,是被人们称之为北大荒的地方。这个时节搬迁选址,冰封山岭,雪野茫茫,寒冷与否不说,广袤无垠的大地,址选何处?
乐局长从尚耀武、张庆森和李作潢的神情上看出他们心里要说的话,便又直截了当地说:“耀武和庆森要负责这边的搬迁工作,你们坐镇沈阳。作潢在北大荒工作过,选址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来看一看,我们研究一下选址。”乐局长边说边走到了军用大地图前。
军用地图前他们指指点点,不停地讨论着。乐局长把目光落在李作潢身上,说:“作潢最有发言权,你在吉林的通辽、白城地区组建过兵工厂,对那一带情况比较熟悉,说说看。”李作潢还是那股军人作风,没有推脱。他说:“十冬腊月的黑龙江,滴水成冰,盖不了房子,再说时间也不允许。要在铁路沿线上寻找,又要有现成房屋的地方,我看泰来可以考虑。”李作潢看看乐局长接着说:“我在洮南时对附近的白城和齐齐哈尔情况比较熟悉。泰来在大兴安岭东南余脉与松嫩平原西部边缘的黑龙江、吉林、内蒙古三省交界处,是‘鸡鸣三省’的地方。齐白一线铁路穿过泰来,此地归齐齐哈尔管辖,相距百十公里。此外,日本人占领时驻有关东军16师团33联队和关东军飞行队,肯定会有兵营一类的地方。”乐局长听了频频点头,在与尚耀武、张庆森对视后,把目光又送给李作潢,以做出决定的口吻说:“作潢,这个地方可以去考察,你们尽快做准备,我派直升机送你们。”
李作潢与尚耀武、张庆森交换意见后,挑选了轻机枪部主任高光耀、装配车间支部书记裴景符、枪所团总支副书记刘守信和毕丁卯,组成了5人北迁选址小组,紧急出发。
泰来这一带不单是李作潢熟悉,所带领的几个人中,高光耀在“四野”洮南修械厂当过副厂长,裴景符和毕丁卯都给李作潢当过警卫员,他们曾经在一起工作过,对那里都熟悉。40岁刚出头的李作潢精力充沛,他在路途上就不停地给随同的人布置任务:“时间有限,到了地方我们就要分头行动。枪所搬迁需要安置2000来人,1000多台机器,不能考虑新建厂房,要找现成的房屋。我看日本人在泰来遗留的兵营是重点……”听了李作潢说的话,几个人的脑海中都在努力地形成一种印象,思量着要寻找的地方。
入冬的沈阳只是天气转凉,但往东北走上千里之余,在兴安岭一带可就不同了,那是人烟稀少的北大荒啊!当李作潢几个人出现在泰来县城时,北大荒的天气没有像北大荒人那样热情,寒风迎面扑来,人们不禁打着寒战。
选址的人们在已经是冰封大地的泰来几经寻觅,事情远没有想象的如人所愿。分头寻找的几个人聚到了一起,汇集的情况很糟糕,没有一个合适的地方。几个人沮丧起来,李作潢潜意识里感到有些出师不利。“不行就不恋战,时间不能耽搁,我们去齐齐哈尔,那里是黑龙江省的省会,情况会了解得多一些。”李作潢虽然眉头不展,但指挥很果断,他们立刻上了火车。
在齐齐哈尔,选址的人们得到信息:东北方向的齐北铁路一线上,相距140多公里的泰安县城位置特殊,驻扎过日本关东军;相距230多公里的北安县城,曾经是中共黑龙江省的省会所在地,也是伪满北安省的省会,有日本关东军遗留的兵营。这个情况让李作潢喜出望外,他当即决定去这两个地方考察一下。选址的人几乎还没有掸掉风尘,暖透身子,便又匆忙动身。在齐北铁路线上,他们先是到达了泰安。泰安确实有日本关东军遗留的兵营,但远不如泰来的状况。于是,他们几人未做停留,反身上火车,脚步踏进了北安城。
这时的北安已被大雪覆盖,寒风凛冽。李作潢与北安县取得联系,说明了来意。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非常欢迎,表示要房给房,要地给地,一定像解放战争时出担架队一样支持搬迁,希望在北安建起一座兵工厂来。
北安县城虽然不大,但和周围的县城相比明显不太一样,让人有鹤立鸡群的感觉。副县长李惠亲自带领李作潢等人,重点考察日本人在城边上遗留的几个兵营。李副县长不仅热情好客,对北安也了如指掌,介绍起来滔滔不绝:“北岗营地驻伪军,南大营驻日本独立守备队,这两个地方相对小一些,做厂区肯定不行,不过改一改住家属没问题。实在不够,还有西岗、中街、525库,这些地方都是日本人遗留的砖房。东大营驻日本16师团9联队和135混成旅,地方不小,可以做工厂,除了西面对着城里,那三面扩展余地都很大。林彪办的东北军政大学在此用过一些房屋,别看房子破旧些,院里的水电都是现成的。”李副县长的话,李作潢一句没漏地听到了耳朵里。
李副县长带领选址的几人踏着积雪来到东大营,出现在李作潢眼前的是:东倒西歪的铁丝网围着的大院,里面闲置了十几栋大小不同的弹药库和营房。迎面的房屋完好一些,其他的有些露着天,或是缺门少窗的破败样。院里积雪皑皑,一脚踩下去陷进半尺多深,枯萎的蒿草在寒风中颤抖着。这个场景引起了李作潢的注意。他问李副县长:“这里相距火车站多远?”李副县长答:“两公里左右。”
在县政府里,李副县长见人们围着看他办公室墙上挂的地图,便又来了兴致,拉过李作潢,手指地图说:“北安方圆百里应属重镇,往西北是大兴安岭,往东北是小兴安岭,滨北和齐北一线的铁路在这里通过;公路穿过小兴安岭,可以到达中苏界河黑龙江边上的黑河(瑷珲)。日本人占领时就说要‘大大的北安,小小的哈尔滨’,还在北安设立了伪省会。毛主席派来的延安干部在这里开展工作,由他们建立的中共黑龙江省省委去年才迁到齐齐哈尔。这样一个地方难道不适合你们建兵工厂吗?”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地图的李作潢动了心思。
夜晚,大家谁都没有睡意,围坐在炉火旁分析着看到和听到的情况。有人说这个地方太冷,从沈阳到这里的人恐怕受不了;有人说东大营虽说闲置,可条件太差了……一直踱来踱去没有吭声的李作潢,坐到了大家的面前。他好像有了深思熟虑的想法,掰着手指头说:“这个地方可以,一是位置上具有战略优势,相距苏联很近,又在小兴安岭的边上,可进可退;二是地处铁路沿线,公路交通也方便,这是必要的;三是千八百台机器放在东大营里没问题,假如缺一些房屋,解决起来困难也是可以克服的;四是南大营、西北岗、中街等一些地方适当改一下就可以住人;五是北安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有这些有利条件足够了。”李作潢停顿一下,看看大家,接着又说:“我们一路寻找在北大荒上,这里就算是好的了,错过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至于冷,我看只是一个适应的过程。当年我从南方到陕北延安,又从延安到东北的通辽、白城,你们看,我的耳朵没有冻掉,手指头不还是十个吗!”李作潢的一番话,既是在说服别人,更是在坚定自己。大家在笑声中也有了一番新的领悟。
寻址的意见就这样形成了。李作潢带人立即返回沈阳,和尚耀武、张庆森一起向乐局长做了详尽汇报。乐局长一脸喜色,建议马上向东北人民政府副主席林枫做汇报。林枫副主席听了汇报十分高兴,说:“你们做得很好,我给中共黑龙江省委、省政府写信,五一兵工厂要全力以赴地做好搬迁工作。”枪所北迁的厂址就这样确定了。回来的路上,乐局长拍着李作潢的肩膀称赞说:“看来你真不愧是延安走出来的劳动模范啊!”
选址具有传奇色彩,好像北安注定要成为一个响着枪声的地方。
沈阳五一兵工厂枪所迁至北安的电令下达了。就在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那一天,尚耀武做了“抢时间,争速度,人随机器走,搬迁黑龙江,建设新枪厂”慷慨激昂的总动员报告。一个星期后,张庆森带领1600多名兵工人和800多名家属,不顾寒冬季节,坐着闷罐车陆续离开沈阳,来到了天寒地冻的北安城。这些兵工人下火车,没有顾得上安顿好自己的家,就投入到建厂复产的大会战之中。
沉寂的东大营喧闹起来,日本鬼子遗留的旧兵营抢建成了一座名字叫北安冲锋枪厂的兵工厂,它威武地矗立在小兴安岭的脚下。后来,为了保密又确定第二厂名国营庆华工具厂(庆华厂),代号为“626厂”。
自从有了这座在冰天雪地里建设起来的兵工厂,北安之城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枪声不断回响在空中。在人们“枕着枪声入眠,听着枪声长大”的岁月中,兵工人那些创造奇迹、闪耀辉煌的故事,伴随枪魂的铸成就这样不断地发生着。早已习惯了枪声作响的乌裕尔河,承载着这些可歌可泣的故事,一直向西南潺潺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