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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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约好了和吉若一同进山狩猎。这是因为吉若有匹壮实的黑马,完全能驮动他们二人。
张三不像鄂伦春那些猎人们,每人都有一匹马儿,那样进山狩猎方便多了,即使打到了再多的猎物,都可以用马儿背负回来。不像他,打到的猎物,不管多大,都要自己亲身背回来。实在背不回来的,就只有用猎刀割开,力所能及的背回来,剩下的,只有喂了山中的野兽。这真是个遗憾!
不过,这个遗憾再过两年就没有了。吉若曾对他说过:“等我阿爸家里的那两匹小马驹长大后,我送你一匹。”
张三很感动。他知道马儿对于鄂伦春猎人来说,是和家里的成员处于同等地位的。谁家里的马儿死去了,他们不会将马儿剥了皮吃肉,而是会将马儿葬在土里,还会立上一块木碑,宛如最亲近的人逝世了。
对于这次的“猎王大赛”,张三并没有放在心上,是以一名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待的。怀着猜测的心理,想要看看谁能最后得到这一殊荣。但他的这种心思,却被吉若打破了。
“你也是一名猎人,干嘛不去!即使当不上‘猎王’,也要进山去比试一下。”吉若扯着大嗓门喊道。
这次的“猎王大赛”,吉若可是信心满满,自己的狩猎技艺可都是曾经的“猎王”传授的,学到的,可都是狩猎技巧中的精髓。
张三的心,被说动了。他决定也进山试一试,最好能猎到一头大猞猁,好给母亲做个暖和的大围脖。
两人约定一天后,一同进山,进到山里后再分开。
张三回到家中,收拾起自己的那套狩猎装备。吃的不用担心,吉若说会给他带鹿肉干。自己所要带的,就是用来御寒的狍子皮睡筒。这睡筒用三张狍子皮缝制而成,即使是寒冬腊月时,把它埋在雪下,人再钻进去,完全可以抵御刺骨的寒风。岁月的长河中,鄂伦春的一代代猎人们,就是依仗着这睡筒,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寒冬。
看着睡筒上细密的鹿筋线,手指抚过,张三心头涌上一阵暖流;这是莫吉娜亲手给他缝制的。
一阵绵密的忧伤,袭上他的心头;他知道,吉若和他一样,都在心底里喜欢着莫娜吉。他们有两个人,而且还是好兄弟,但这世上,莫娜吉却只有一个呀!这就像蔚蓝天空中,天边闪现出的一朵乌云,隐隐约约的,预示着一些不好的事情快要发生了!
张三收拾好进山要准备的物品后,目光向门后的墙上无意的一撇后,不禁愣住了;长年累月都会挂在那里的枪支不见了。
这支半自动步枪,是开发大兴安岭的组长吴纯德送给张景云的。四年来,除了每年过年除夕夜时,张景云拿着这把枪出外放一梭子,代替了买不到的鞭炮外,就是张三拿着它进山打猎。剩下的时间,它都是静静的挂在那里。
张三推开屋门,来到室外。屋子后面传来铁镐刨土的声音。张三走过去,看见张二正满头大汗的站在一人多深的土坑里,费力的向坑外掘着土。
张三知道二哥这是想要挖个地窖,用来储存蔬菜。秋季收获下来的白菜、土豆、萝卜等,放在屋里容易腐烂,但放在足够深的地窖里,冬暖夏凉,却可以储存一冬。
张三跳下土坑,从二哥手中接过铁锹,向坑外掘着土。
张二直起腰,吐出一口粗气,把后腰靠在土坡上。
“再有两天,咱家的菜窖就完工了。说起来真是愚蠢,咱们早咋没想到这个主意呢?也省得每年春天没菜吃。”张二一脸遗憾的叹息着说。
张三对他这个二哥,可真是佩服透顶;自从他们哥仨儿随着父亲来到这里,二哥竟然对种地感上了兴趣,每年除了大雪封山后,其余的时间,都是扛着镐头,到处开地种菜。即使是冬天,他也不会闲着,每日拎着土筐,在屯子里到处捡拾人、马、狗的粪便。弄得屯子里的小孩儿看见他,都喊他“捡大粪的”。每当二哥要他一同去捡拾粪便时,张三都会婉言谢绝。只有父亲十分赞赏张二的举动,认为这才是一个“过日子人”应该有的行为,而不是像张三一样,每日里只知道进山狩猎,这不是一个“过日子人”的行为。“打鱼摸虾,耽误庄稼”,这条流传了千百年的古训,总归是会有道理的。
眼下刚刚进入冬季,地面的土层只是冻上了一层,掀开了冻土层,下面的土就松软好挖了。张三掘完刨下来的土,又拿过铁镐,开始向下掘进。
“莫急、莫急,歇一会!”张二劝说着。
张三挺直发酸的腰,转头来却看见二哥正蹲坐在一旁,卷着旱烟。从他卷烟手法的熟练程度上,这不会是一天两天了。
张三吃惊的问道:“二哥,你啥时候开始抽烟了?”
张二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从裤兜里掏出火柴,“刺啦”一声燃起火柴,点燃了嘴角上的烟卷。
“你这是要让咱爸妈知道了,不得骂死你的!”张三着急的说,并把头探出坑外,看看有没有人看见。
张二吐出一口浓重的烟气,不在乎的说:“别瞄了,爸妈他们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张三不敢相信。
“大哥去年当兵走后不久,我就抽上了!不瞒你说,这烟叶还是咱爸从外地找人捎回来的。”张二说。
张三这才放下心来,他知道二哥是从来不对他撒谎的。
“二哥,你看见咱家那杆枪没?门后咋不见了?”
张二笑笑,停顿了片刻后,说:“我就知道你小子,来帮我挖菜窖是有原因的,否则不会这么勤快。”
张三有些难为情,想不到自己的心事,早就被二哥看破了。这几年来家里吃的不愁,都是多亏了二哥的勤快,而自己却很少帮他,想想真是有愧。
“你再往下挖一米深,我就告诉你枪在哪!”张二说。
有了二哥的这句承诺,张三的身上又来了力气,把镐抡圆了向地里砸去,砸得土里的石头直冒火星。很快就挖到了一米多深。
张二伸出胳膊,把他从土坑里拉上来。而后领着他穿过屋后的覆盖着雪的菜地,径直来到一处柴火堆前,指着一个缝隙说:
“就在里面。”
张三对着缝隙处望去,果然,那把步枪被藏在里面,只能看到一截漆黑的枪筒。
张三伸手进去就要去拿枪,却被张二横身拦住了。
“我觉得这样就拿走,不好!”张二说。说完这句话,他继续解释说,“你应该先去找咱爸,就说冬天到了,准备打两个狍子用来过冬。”
张三摇摇头,黯然的说:“咱爸是不会同意的。他不希望我去打猎,而是希望像你一样去种地。”
张二“嘻嘻”的笑了一下,说:“其实咱爸挺馋的,啃三天土豆的,就开始转摸摸。他不愿意你去打猎,只是怕你万一出个好歹。这两年我看了,你的打猎技艺已经很不错了,既然山中有现成的肉吃,又何必天天去啃土豆子呢!”
二哥的话,在他的心里引起一番触动。在四年前父亲主动留下来,担任鄂伦春居民点的组长,并把家里人搬迁过来后,那时家里很困难,土豆都接不上顿,春天时分全靠挖野菜充饥。记忆中最深的一次,是有次父亲在得知附近一户鄂伦春猎民家中的狗受伤死去后,猎民把狗埋了起来,而父亲半夜里去给刨了出来。满脸污泥和汗水,贼一样的扛着一条死狗走进屋里,而后母亲在外放哨,哥仨儿和父亲一起在昏暗的油灯下,给狗剥皮。
“这事儿谁也不许说出去,谁说出去,我们就没法在这屯子里待了,知道不?”父亲郑重其事、一脸严肃的对他们说。
哥仨儿看着锅内翻滚的狗肉,以及蒸腾出的香味,肚子里早就“咕咕”叫了,此时只有一个劲的点头。
张大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狗肉明明比土豆好吃,他们为什么要把狗埋起来呢?”
“这是关于信仰的问题。”父亲说。
此刻张二的一番话,让他对自己的父亲,终于有了理解的心意。他决定去找父亲谈一谈。
爷俩儿是在自家围杖外边一处空地进行的谈话。张三站立在围杖边,张景云拂去木桩上的雪,坐了下来。
谈话的结果,很随张三的意,他可以拿着那把藏起来的枪去打猎。
看着张三走开,去取那把他费劲心力藏起来的枪,张景云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有一个念头,固执的存在脑海里:张三已经不是那个他心里认为的男孩了,他已经长大了。
当张三开口说话,向他要求使用那把枪时,他不能不答应,因为张三是用一种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语气,那种语气是属于一个男人的,而不属于他的儿子。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张三长大了。
鸟儿终将飞向天空,鱼儿终将游向大海。张景云抬头看着远方山峦上的白雪,阳光的照衬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一只雪雕盘旋着,发出激扬的叫声。
就像所有的家长一样,张景云在心内悲喜两重天的心境下,还要使用一下一家之主的权威。
他说:“去打猎可以。但这次要是打不着,就证明你根本就不是这块料,以后就死了这条心。我会想办法给你找个工作的,不打猎也不会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