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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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尚武虽然变成了鄂伦春新生乡的乡长,生活上却没有什么改变,还和从前一样,每日里进山狩狩猎。只是乡里每家有了大事小情时,都会请他前去协商。乡里没有办公的地点,暂时他的家和张景云的家,就是新生乡的办公地点。
这天上午时分,他披着狍皮大衣来到马厩里,向马槽子里放上一些草料后,看到马厩里铡好的草料所剩无几时,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张三和吉若三、四天没有上他家里来了。往日铡草料的活儿都是他们俩给干了。
他从马厩角落里搬过来铡刀,又从棚子外抱回来一捆草,自己慢慢的铡了起来。
细碎的草叶散发出夏季的清香,在寒冷中很容易让人想起过往开心的事情。他不由的想起刚开始向这俩徒弟教授狩猎的事情;两人都很聪慧,狩猎上的事情,只要他说过一遍,两人就都能记牢。
这两个徒弟三、四天没有来,这在以往是没有过的事,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莫尚武想了一会,从时间上他推算出,具体的时间是从张三获得“猎王”称号的那天开始。难道是吉若看到张三成了“猎王”,心生嫉妒吗?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了。吉若的性格他完全了解,吉若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一个多时辰后,铡出来的草叶堆成了草包,他收拾好铡刀,走回了屋内。对正准备要洗衣服的娜吉说:
“你出去一趟,把吉若和张三都喊来,我要领着他们进山。”
娜吉高兴的答应了一声后,擦干了手儿,随手穿上莫尚武刚刚脱下来的大衣,蹦跳着出去了。
狩猎上的技艺,莫尚武自己掌握的,已经大部分都传授给两人了。剩下的一些技艺,不是他不想传授,而是这些技艺耗时耗力,就是本族里的一些老猎人,都已经弃之不用了。这些祖先们传下来的技艺,他不想消失在自己的手里。
自从开发大兴安岭的队伍,再次来到后,他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一种生活方式、或者说一个他理解不了的时代来到了。这个时代,必将天翻地覆。他很想去找萨满谈一谈,谈一谈接下来的变化。但自从上次萨满在召开“猎王”比赛的仪式上,患了病,卧床不起,不停的咳嗽。他很担忧萨满挺不过去这个冬天。
屋外传来女儿的嬉笑声。
门开了,张三、吉若和娜吉走了进来。
莫尚武用不经意的目光从两人的面容上扫过,他发现,吉若的目光,在有意的避开张三。
莫尚武说:“你们两个今个跟我进趟山。一个月前,我在后山处发现一个刚长大的鹰崽,去把它捉回来。”
吉若睁大了眼睛,惊奇的问道:“师父,你是要养鹰吗?”
莫尚武点点头。而后从墙上摘下猎枪,扔到吉若手上。又拿起一个挎包,扔到张三手上。
三人向后山的方向走去。
娜吉望着三人的背影,高喊着:“多久能回来啊?我给你们做饭。”
莫尚武冲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做饭的事,不用她来管。
吉若神情兴奋,他早就想养一只鹰了。在长辈们的诉说中,他知道以前的猎人,都会有一只鹰的,用来发现和追踪猎物。鹰在天空飞翔,猎人在地上追踪;那种场景,想一想,都让人羡慕。
张三跟在吉若的身后,他想不明白,一只鹰,怎么会和猎人搭伴,一同追捕猎物?
进山的过程中,莫尚武问起了他们二人工作上的情况,得知他们都被分配到了开发组的第二队,只是眼下没有什么事儿做,只好先都待在家里了。
吉若说:“听那个韩雪峰说,我们在等铁道兵呢!等他们来到后,我们就会忙起来了。是吧!张三。”
张三点点头,说:“是这样的,说是要先等铁道兵确定修铁路的路线后,我们再进山勘察。”
莫尚武将目光望向远方的高山,那里白雪皑皑,山高林密。他说:“火车虽然我没见过,但我也听你父亲说起过,说是能拉很多人,跑起来比马儿还要快,可这么高的山,火车也能爬上去吗?”
莫尚武的这番话,无疑是说给张三听的,他们三人中也只有他见过火车、做过火车。
张三连忙解释说:“修火车道很费力的,能绕过去的高山,就要绕过去,实在绕不过去了,就只有把山开个山洞了。”
莫尚武闻听他的话,心中不由一动,这让他想起萨满曾说过的一句话:跑着马鹿的山将被劈开,冒出黑烟。莫尚武心中的那点猜疑,正一点一点的成型。
“这也太厉害了,要把山凿开。”莫尚武喃喃自语道。
进山的路很难走,没过膝盖的雪,每走一步,都要费力的把腿从雪地里拔出。张三和吉若相互换着走在最前面,把厚厚的积雪蹚开。
走过一片浓密的樟松林后,莫尚武停下脚步,示意两人到地点了。他指着前方不远处,告诉他们,那里的一棵斜木桩上有他放置的诱饵。
三人向那里走去。莫尚武一边拿过张三手中的挎兜,从里面拿出一束黑色的马尾,三下两下的弄成套儿,一边说:
“这只鹰是今年刚出生的,它的窝就在不远处的枯木洞里。记住,要想养鹰,就必须找当年的雏鹰。”
来到放置诱饵的地方,莫尚武从兜里又拿出一块鹿肉,绑在木桩上。以前放置的那块诱饵,是一只兔子,此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被鹰撕裂得只剩下一些皮毛。张三和吉若看着师父熟练的在木枝上设置套子后,三人又走了回去。
在向回走时,天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鹰鸣声。三人抬头望去,透过稀疏的林间木冠,一只鹰正在他们头顶处盘旋着,盯视着他们三个不速之客。
三人来到一处山旮旯处,坐了下来。这里既能避风,又能远远的观察到放置诱饵处。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候。
借着等候的时间,莫尚武从挎兜里又拿出一束马尾,分成两束,分别递给张三和吉若。
“你俩儿照着我刚才做的样式,再做一个套子。”莫尚武说。
对于做套子,两人都是行家了,不论是套兔子的、还是套狍子的,每年都得做几百个。两人接过马尾,想着方才师父做套子的模样,知晓师父做的是“死套儿”,而非“活套儿”,这样的好处,应该是防止套到的鹰挣扎中跑掉。
片刻间,两人把做好的套子交到莫尚武的手中,请师父查看。莫尚武一一看过后,缓缓说道:“你们俩个都没有看到我做套子时的一个细节,就是要在套子的大半截处,打上一个死疙瘩。这样的好处,就是套到鹰之后,鹰在挣扎中,不会让套子越勒越紧,最后把鹰的腿勒伤。那样,会很麻烦的,鹰也会记仇的。”
这个细节,的确是张三和吉若没有想到的。
那只鹰始终在天空盘旋着,从三人的头上掠过后,停驻在一棵松树上。时而看看树桩上肉,时而歪过头来,望向三人躲藏的方向。
食物诱惑着这只鹰。它在观察一会后,向诱饵的方向掠过去,停留在诱饵的上方树枝上。它再次观察起周遭的环境。
林间只有寒风掠过树梢发出的熟悉声音,偶尔一丛雪块,从树枝间掉落。
三分钟,十分钟……。约莫半个时辰后,这只鹰终于按捺不住对食物的渴望,纵身一跃,张开双翅,飘落在诱饵前。
远处的三人,看着那只鹰,几乎屏住呼吸,生怕弄出点声音来,惊动到了鹰。
鹰在犹豫中,迈向诱饵,又在犹疑中,啄食了一口鹿肉后,马上放松了警惕,跳到了肉块上,大快朵颐起来。
片刻后,莫尚武舒出一口长气,从雪地里站了起来。“走吧!”他领着二人向诱饵处走去。
感觉到异常的鹰,看着走过来的三人,紧忙的又啄食一口,叼着肉张翅一跃,却随即掉落下来,任它怎么扑扇翅膀,却再也飞不上蓝天。马尾编织成的套子,牢牢的套住它的一只爪子。
莫尚武紧走几步,来到正在猛力扑腾的鹰面前,拿出挎包里的一件旧衣服,罩住鹰的脑袋,将它按住。
吉若看了眼张三,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一起。猎鹰,这应该是师父教授他们的最后一招了。
捕到鹰,只是驯鹰所有过程中的第一步,也是最简单的一步。“熬鹰”,才是所有过程中最艰难的,也是能否完成驯鹰中最关键的一步。
回到家后,莫尚武把鹰放置在外屋中,把它的爪子用绳索连在木杠上。
愤怒的鹰,在经历的一阵疯狂的扑腾后,发现始终无法挣脱绳索的束缚,慢慢的安静下来。只是在有人走近时,才有气无力的扑腾几下,徒劳的扇动翅膀。
这的确是一只刚刚长大的鹰,它翅膀与尾巴上的雉羽还没有长齐。只是锋利的喙与颈上端的一圈白羽,无不显示出它对这片天空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