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行短篇小说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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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朋友》

短小说《朋友》

韩军科和我是同村,论辈分我高,我是他叔,论年纪他大我10岁,交情是1998年打起,当时他是扶风县野河林场护林员,我在西安包些私人的土建活儿干。韩军科到西安东郊十里铺有个省林业厅的什么单位,当时他做矿柱生意,要去那里搞批文。他人缘好,和谁都能打得火热,那一年韩军科到十里铺办事,我也在十里铺一个建筑工地打工,他办完事到工队来找我,还请我吃了顿饭,打心里感觉他这个人不错,有来有往,从此就成了朋友。

韩军科父亲是扶风县林业局局长,文化人,出过著作,其弟是名振西北的秦腔演员,西北人都叫他铁嗓子韩军峰,韩军锋声名大振秦腔演艺圈就是声音浑厚字真腔圆,百听不厌,当年走在西北地区,处处可以听到高音喇叭播放他的唱片,论才艺韩军科在韩军峰之上,韩军科多才多艺,拉起二胡拉来神采飞扬,娴熟的演奏动作时常博得观众的阵阵掌声,吹笛子也是他的最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喜欢让笛子诉说衷肠,还会唱,他声带很好,高音很高,爱唱花脸,在我们村他走到哪里哪里就热闹非常,后来他考了国家公务员,韩军锋走了秦腔演唱的道路。据韩军科说,韩军锋之所以叫铁嗓子,是小时候当瘥时没有救了,大人不忍心扔掉,就把他放在炕头的仓仓里,哭了不知道多少天,最后没有死,造就了他的一副好嗓子,所以韩仓科的名字是有这么一段来历,后来在出去闯荡时改名韩军峰。

封山育林以后,韩军科的矿柱生意不能做了,拿到国家公务员职称后就在野河山林场护林。野河林场护林的工作单调而枯燥,笛子和二胡就是他最亲密的朋友,在山上他自己种菜,饮水是窖水,环境非常艰苦,寻山时常常带着笛子,闲了就吹起他的笛子,笛声如歌如诉,悠扬动听,常年的护林生活,使这个满是音乐细胞的汉子,拥有了一个特殊的性格,在山里,熬过一天很容易,熬过十几年确实不容易!他因此爱撵人多的地方,喜欢和人唠嗑,老爱邀请朋友去他的山林里玩,那种生活不是一般人能支撑得住的。

记得有一年仲夏,他邀请我去他山里玩,当时我骑摩托车带着我的儿子,他骑摩托车在前面跑,他对山路的熟练驾驶,我老是撵不上,老是掉队,这一年我真真切切体验了一个护林员的艰辛,也分享了他的快乐。他值班的院子是3间平房,二个房子一个厨房,没有电,有一块太阳能板晚上可以照明,院子里种着各类蔬菜,长势特别好,细长细长的黄瓜,豇豆,茄子,红透亮的西红柿,大葱,韭菜……

那天到了山上,他带我们去附近的寺院,这是当地一个有名的古刹,进寺院大门时,他让我和我儿子把腿提起来跨过门槛,不要踩门槛,我俩照着做,他一一给我们介绍寺院里的佛像,让我俩缝佛必拜,一一布施,我儿子当时读高二,有点纳闷,他望着佛像,再望望韩军科,韩军科意味深长地对我儿子说:“赵健,你是年轻人,跪拜佛对你本人好,能跪拜起码说明你有敬畏之心,人没有敬畏心可怕得很。”赵健望着韩军科扑闪了几下眼睛,一一跪拜,一一布施,出了庙门,他问赵健一共布施了多钱?赵健说好像十几块钱,他问道:“你布施了十几块钱心疼不?”我儿子说没有布施时有点,布施完了就没有那种感觉了。”他笑了笑说:“以后走上社会有钱了要多布施,布施不局限在寺院里……”赵健反问韩军科:“今天你为啥不布施?”韩军科先是哈哈大笑,然后伸手在裤子口袋掏出香烟,他点燃香烟抽了一口,语重心长地说:“我经济负担重,女子上大学,儿子上技校,一个月就那点死工资,身体也不好,血压很高,每天都有服药控制,布施也要看自己的能力。”赵健赶紧补充一句:“逗你一下别紧张”大家都笑了笑,跟随他到野河山几个景点看了看,晌午时分,都有点转累了,三人就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沐浴山风的清凉,他拿出笛子,问我们想听什么曲子,我说《二泉映月》吧,他的笛声响起,婉转悠扬的笛声瞬间把人带入无限遐想的意境之中,久久地在山间回荡……

我们回到他的值班室,他开始做午饭,赵健去山上打材,他的值班室到水窖有一段坡道,我担着扁担跳着两只水桶去窖里打水,这口水窖平时收集雨水供护林员饮用,干旱时林场会用罐车拉水存在里面,我打了两桶水,一步一步担着担子向上走,到了他值班的院子,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准备好了水和柴火,我扇风箱烧锅,他对我们说,今天到了他的山上,他一定要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我们,水开了当他要下挂面的时候,我发现挂面都长毛了,我挡住他不让他下,他说抖抖上面的灰可以吃,我的天,我笑话他说:“老韩,这就是你说的最好的饭菜吗?都发霉了还能吃!”他说能吃,我和赵健都没有吃,他一个人把面吃了,我和赵健在他的菜园子吃了好几个黄瓜和西红柿,大葱就豇豆也能生吃,赵健有点招架不住想早点下山!

韩军科说过一夜第二天回,赵健不愿意,我们就打算下午下山,他在菜院子摘了好多豇豆送给我,下午5点时分,我们驾车下山。到了天度镇,看见一家面食馆,我和赵健一头扎了进去,韩军科在后进来,我们报了三大碗油泼面,我和赵健喉咙里手都上来了,真的是饿了,我和赵健狼吞虎咽三两下就吃完了,韩军科没有吃完,还剩了半碗,他说中午吃得太饱了。我数落了他,也怕了那种艰苦的生活环境,除了想听他吹笛子,不想再到野河山林场去了。

回到家里,想起韩军科的护林生活真有点冒汗。那些年,辣椒是扶风人的主打产业,载辣椒时,基本家家都要请人帮工,韩军科每年都和我家搭帮,那是吃力活,他老婆赵烈凤是利气人,务农的一把好手,在我村是出了名的勤快人,每年他两口都给我家帮忙,那个活一般人撑不住,劳累人得很。记得那一年,他帮忙给我家提辣椒苗,给我说他身体越来越不好,到处都是毛病,我想起他在林场的生活,那种艰苦的生活严重伤及了他的身体,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生活所迫,现在的人一年见不了几次面,都在忙忙碌碌为生计奔波。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年五一节,我在西安忙活,他打电话问我过五一回来不,请我回来到山上去玩,我给他说不去,他还不停地解说野河山一年来开发的盛况,韩军元把野河山开发成旅游风景区,修了好多景点,叫我去看看,还特意说明有他不要门票,我感觉盛情难却,就答应回来去一趟野河山。

五一节到了,我家后院有两棵早杏树,每年一到五月,这两棵杏树挂满黄灿灿的杏儿,他好像知道我回来,我前脚进门,他后脚就跟了进来,我在后院打扫落果,他进来看着满树的杏子说,熟好了给他摘些,他儿子割麦前回来,他给他儿子摘些,我说你想摘完都可以。我们见面多半是要喝几瓶啤酒调侃一下,那天我们一起去镇上,我两个在假山小吃摊上弄了些小吃,几瓶啤酒,他没能喝完一瓶酒,我还讽刺他,他把酒在怀里抱着,我骑摩托车带着他,到了村口,我罚他把酒喝完,他说实在喝不了就算了,他说最近身体不好,我就没有再勉强。

要割麦子了,我从西安回来,他同样知道我回来了,来我家里要摘杏子,满树的杏子太诱人,他自己摘,摘了两塑料袋,说他儿子就要回了,他不爱吃那东西,满野河山上到处都是,只不过成熟迟点,要等到麦收以后。那天他特邀请我去野河山,我说收完麦子以后吧,这几天没时间,他说这几天如果不去,以后就要掏钱买票去,我没有细思量他说的话。

过了两天的一个大早,隔壁老李说军科昨天晚上去世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浑身一阵发冷!

我赶紧跑过去看他,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脸上盖上了黄纸,我揭开那张纸,他如熟睡了一般。他走了,走得那么突然……

一家人一下子陷入无限的悲痛之中,赵列凤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击倒,死去活来,不能自拔,他女儿还在读大学,撕心裂肺的哭喊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惹得哭成泪人,那个场面谁也无法控制自己,流不尽的眼泪,老伙计撇下一家人就这样走了……

韩军峰专门来我家找我,他说:“我老哥走了,这天塌下来了,他生前和你要好,你朋友走了,还需要你多帮忙。”我满口答应,我参与了打墓抬棺送埋,在老朋友最后赌上墓室时,我看见他采摘的两袋杏子,放在他的墓室门前,杏子很黄很黄……

韩军科的葬礼来宾很多,进街的两旁排满了花圈,参加葬礼的人都泪流满面,不忍心看见两个孩子痛苦地哭喊,那种凝重的气氛,催人泪下的场面,每个人都不相信是真的!那天,浩浩荡荡的送埋队伍很长很长,这也是他生平人缘好的回报。

之后的每年我有空就去野河山,在他走过的地方走走,隐隐约约听见他吹的笛声还在耳边萦绕,怀念老朋友……

韩军科女儿大学毕业后在西安翻译学院任教,儿子受组织照顾接替其父工作,不过是临时工,其弟韩军锋就不用多说了,他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妹妹在县城经营一家婚庆公司,另外一个也在县上做生意。后来我和他儿子韩小龙成了忘年交!

他生平有好多经典的感悟,常常在人多的地方演说给大家听,他没大没小,和谁都能说得来,在村里,人们一看见他就喊他开讲,他对时事政治很关心,有一次神舟载人发射实况转播,他把时间掐得很准,记得那次是在我家看的,他一进门就要我赶紧打开电视,还有国庆大阅兵都要一个镜头不落地看完,对政策读得很精,是一个好学的人。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扶风辣椒产业受到来自XJ和东南亚引种的冲击,辣椒产业彻底崩溃,从15元一下子掉到0.3元左右,退耕还林政策加大力度,苗木种植成了新宠,韩军科给村里引进了速生苗木84k,当时报名的很多,他对种植户说:“种植84k受市场经济决定,一方面准备发财,一方面准备烧材,不建议经济不好的种植户种植”。这个项目如同辣椒一样,最后全部烧了柴。这在他看来对不住乡亲,很惭愧地把这件事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吊在嘴上多年,其实没有人埋怨他。

农村人在一起闲谝都喜欢自嘲和挖苦对方,何况铧嘴韩家人说话,在扶风是出了名的,有时杠上了,马医生常常会赢,马医生真名字韩乃祥,之所以叫马医生,是他能把烈马都能驯服,说话办事都能瞅准要害,句句都能谈到点子上,所以都挖苦韩军科不是马医生的对手,他说马医生年长要让人家,礼貌是应该的。

那年非典在广州爆发,后京城首都也陆续出现感染者,有全国蔓延的态势,各地展开大规模布防,铧嘴韩家村口也设了防疫检查岗,我辛劳一生的老爹突发脑溢血去世,享年79岁,老人的葬礼受疫情影响丧事简办,只来了几个乐人为老人祭灵,韩军科便不请自来,带着他的笛子,不是敲锣,就是打鼓,还跑出跑进给乐人沏茶倒水,好不忙活,这些记忆永久印在我的脑海之中,不由得人心生感激。

韩军科的葬礼,马医生势必要参加,我和马医生一行数人给韩军科烧的纸,马医生说逝者为大,我们都跪拜祭奠韩军科的遗体!这就是铧嘴人淳朴厚道的体现,以及对逝者的尊重。

时间如梭,很快到了2014年,我买了一辆轿车,当时我没有拿到驾照,提车后要从西安回扶风?我想起我朋友的儿子韩小龙,他驾驶相当可以,我就打电话给他,他爽快地答应了,这娃很能干,也很风趣,打车来西安接车,回家的路上有说有笑,好多老朋友的影子在他身上都能找到,我也很喜欢这个娃,驾车回来我给他送了一条烟,他拒绝了,怎么也不收,我很感激。同年我女儿考上了翻译学院,就是韩军科女儿任教的那个学院,报到那天,还是韩小龙代驾去学校,他女儿韩燕妮帮我们跑来跑去,办理好了入学的所有事宜,燕妮已经成家,有一男孩,爱人是律师。和她接触有好多感慨,她很懂事,办事效率很高,安排好我女儿后我请她吃饭,她还特意邀请了我女儿的班主任一同小坐,吃完饭我去结账时她已经早前一步结了账……

为老韩能有这样的儿女顿感欣慰,我不是为一桌饭钱,我是吃饭爱买单型的人,这次没有买上单我倒是很平静,老朋友的孩子们都过得很好,很欣慰!

后来韩小龙也成家了,婚礼和孩子满月我都参加了。

老朋友韩军科,你就安息吧……

作者野狐行

2017.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