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生存日记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章

常氏此刻成了主心骨,安排心腹收拾行李。

拓跋叡一脸木然,失魂落魄,常氏将他搂在怀里安慰:“孩子别怕,皇上也是为了你好,他怕你留在京中被人暗算。去了封地,正好远离这些朝中的纷纷扰扰,咱们而今不求别的,只求有个地方安身就够了。”

对拓拔叡,他虽然年纪还小,长在宫中的人,又怎么会不懂这些?他刚出生的时候,皇祖父非常欢喜,像拓拔家对待所有未来的储君那样,还没吃上母亲一口奶,就将他带离生母身边,接到宫中。先是由许太后抚养,然后又给他安排了保母,许太后老终了,他还是留在宫中,时不时向皇祖父面前玩耍。

他父亲,拓拔晃,虽然没有养育他,可是也将他当做继承人对待。他长到十几岁,没有见过亲娘的模样,旁人告诉他,因为他是皇位的继承人,不能由生母养育。他父亲,他祖父,都是在保母手中长大的,他也就接受了这个理由。

他将来会继承皇位,这几乎是一定的。

可是谁能想到太子会被杀呢?他的父亲,襁褓中就被钦定为皇太子的拓拔晃,十二岁开始理政,十六岁为太子监国,皇上信重,朝野拥服。谁能想到他会落得那个下场。

拓拔叡歪了头,身体靠到常氏怀里,疲倦的闭上眼睛,由她抚摸。

他从小就在这金华宫长大,从来没想过会离开。他不想离开,他宁愿死在这算了。

宫殿外面立了许多黄袍的太监,是皇上那边派来敦促拓拔叡起程的,看来皇上态度很坚决,是要让他非走不可,眼下的情形,已经是定局了。

冯凭茫茫然回到宫里,宫女太监都在忙忙碌碌的,收拾行李,打点箱囊,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奔来跑去,看不到一点昨日的宁静祥和气象。

苏汨罗立在殿中,冯凭问:“苏姑姑,你跟殿下一起去吗?”

苏汨罗无奈道:“皇上给殿下另派了随从,不让带其他随从。我是宫里的人,不能跟殿下去。”

冯凭说:“那以后怎么办呀?”

苏汨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冯凭走到内殿去,就见常氏坐在榻上,神情悲戚,拓拔叡像是没了骨头似的埋在常氏怀里,干脆是死了一般。冯凭跪下恳求道:“常嬢嬢,我同你们一起去吧。”

常氏看见她,有些心疼,道:“此行一路辛苦,兴许还有危险,你还是不要跟去了。留下来看守宫殿吧。”

冯凭说:“我不想留下来。我在京中没有亲人,只有嬢嬢和殿下待我好,我想同你们一起走。殿下路上也需要人伺候陪伴,我可以照顾他。”

常氏说:“孩子,这一路很远。”

冯凭说:“我不怕远。”

常氏听她这样说,便同意了:“那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拓拔叡提出要见皇祖父,向皇祖父辞行,得到了拒绝。

他感觉眼下的事情太过诡异了。

太子已经死了一年多了,皇祖父早不逐他,晚不逐他,为什么现在突然要让他去就封呢?一点风声也没有。而且就封便罢了,为什么连面见他辞行都不允呢?他几乎要怀疑这圣旨不是皇祖父下的,皇上是不是被人控制了。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道诏书的确是皇上的真意。六宫平静,没有异象,这的确是皇帝的亲诏。

尽管皇上不肯见他,他却不能装作不孝。离宫这日,拓拔叡和常氏两人,来到皇帝所居的太华殿外跪下,深深叩首。拓跋叡忍不住流了眼泪。

冯凭跟在拓拔叡身后。她没有眼泪,对她来说,能离开掖廷,跟随太孙就是最幸运的事了,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去封地。然而看到拓拔叡流泪,她的心也跟着难过。

男孩子是不能轻易流眼泪的,人家都这样说。可是他这样当众落泪,全然没了尊严。

冯凭心想:要是他父亲不死就好了,他父亲不死,他就不会受苦。他就是始终尊贵的太孙,怎么会委屈的流眼泪呢?

要是我父亲不死就好了。

她又想到了自己。要是我父亲不死,我也不会被抛弃在这世上受苦。

他看起来那样漂亮,那样趾高气昂,其实跟我一样都是可怜的人。我的父亲死了,他的父亲也死了。我的娘不知道去哪了,他的娘也不知道去哪了。兴许他比我更可怜,我的爹娘疼我爱我,死在坏人手里了。他的爹娘从来没有疼过他爱过他,他的爹死在他祖父手里,他什么亲人都没有,只能依赖一个保母。

拓拔叡哭的太悲痛了,以至于上了马车以后,他整个人都换了一副木然的神色,漆黑的瞳子,好像有墨汁要溢出来。他眼神中隐藏着深深的屈辱。

他恨那些在皇上面前诋毁他父亲,撺掇皇上,排挤他的人。

他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害死他父亲,和排挤他的人,都是一起的人。他父亲死了,这些人还在猖狂,还在受着皇上的信任,还在蓄谋对付他。

他恨不得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冯凭跪在他身旁,用一块浸了水,拧干的手帕,擦拭着他的脸庞。

他这样白,脸庞莹润的像一朵百合花。冯凭心想:男孩子怎么可以长的这么白这么娇嫩,像个女孩子似的。

拓拔叡哭累了,仰头靠在车厢中的榻枕上,面无表情,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冰模样。很奇怪,冯凭有时候觉得他很严肃,很冷漠,像个早熟的少年。有时候又觉得他很黏人,很甜蜜,话很多,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他。

哪个他,冯凭都很喜欢。冯凭放下帕子,爬到他身边,跟他一起躺着。

拓拔叡拉着她搂到怀里。

冯凭心里一阵暖。

拓拔叡心很迷茫,只想找个柔软有温度的物体抱着,只有这样才能舒服。

然而她并不柔软。她瘦,拓拔叡看过她脱了衣服的样子,很不好看。她也就穿上衣服才能勉强看看,因为瘦身体藏在袄子里了,她的脸蛋儿看起来可爱。

拓拔叡摸着她干瘦的肩胛骨说:“你还不如一条好狗抱着有肉,狗抱着都比你舒服。”

冬日的北方,风景也无可观处,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霜冰万丈,百草凋枯的景象,凛冽的寒风刀子一般摧残着人,地上骑马的士兵们都用厚厚的皮草裹身,没人敢将头脸伸出车外。

北风在山野间呼啸盘旋,混合着不知名野兽的叫声,听起来格外恐怖骇人。昏暗的车厢里,炭炉子火微微的,红彤彤释放着热量。拓拔叡和衣躺在火边,身上搭着一块厚毛毯,他睡着了,呼吸静静的。冯凭偎坐在他身旁,头靠在车壁上,也一阵一阵的打瞌睡。忽而车身一颠簸,她猛一点头,瞬间从梦里惊醒过来。

车上不好睡觉,总是容易惊醒。她勉强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手脚,又检查了一下炭火炉子,将滑落到地上的毯子替拓拔叡重新盖了盖。

拓拔叡突然一抬头,也惊醒过来,两眼大睁,满脸震惊:“我听到了声音!”

冯凭困困地说:“我也听到了,是风声呢,殿下,你睡吧。”

拓拔叡道:“不对!是马蹄声!”

冯凭道:“这么远,哪里听得到马蹄声啊。是咱们自己马的蹄子声。”

拓拔叡从梦中醒来,痴痴迷迷道:“也许是皇祖父,皇祖父派人来接我回去。”

冯凭知道他是不想离开平城,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冯凭说:“殿下不要想这些了,越想越伤心的。”

拓拔叡坐起来,茫然道:“这里离平城多远了?咱们出城多久了?”

冯凭说:“听说有一百多里了,现在已经是夜里了。”

拓拔叡半身起来,双手撑在地上,仰头望着空茫,两行眼泪就从眼里流出来。

他四脚着地,爬到窗口去,打开车窗。寒风呼呼的刮进来,车中的空气一下子降到冰点。他抱着车窗,望着外面黑漆漆的,野兽匍匐的山峦,眼泪一流出来就被干燥的野风带走。

冯凭跟上去,在背后抱住他腰。拓拔叡悲伤的情绪被寒风粉碎成了一片一片,过了一会,哆哆嗦嗦的关上窗子,又回到火盆边来,伸着僵手烤火。

冯凭问:“殿下,你饿不饿?”

拓拔叡说:“不饿。”

拓拔叡又睡了。

后半夜,他突然又惊醒过来,爬起来使劲摇晃冯凭:“你醒醒,醒醒,我真的听到了马蹄声!真的有人来了!”

冯凭一脸茫然的被他叫醒。拓拔叡拉着她的胳膊,示意她将头贴到车板上用耳朵去听:“你听,真的有马蹄声。”

冯凭将信将疑,贴了耳朵去听,只听见车轱辘的声音很大,马蹄声也是侍卫们的。冯凭说:“殿下,我真听不到。”

拓拔叡推了她一把:“你怎么这么没用。”

拓拔叡推开她,贴了耳朵再去听,不过这回又听不到了。

拓拔叡皱着眉。

拓拔叡确信自己听到了远方的马蹄声,他不相信自己会听错。他不再睡觉了,而是趴在车板上,贴着耳朵。

冯凭看他这个样子,只得也跟着他一起,将耳朵贴上去耐心听。

均匀的车轱辘转动声中,突然混进来一起遥远的,浑厚的马蹄声,咚,咚,咚,好像整个大地都在跟着起伏震动。

冯凭立刻道:“殿下,我听到了!”

拓拔叡,这时候,非常镇定了,耳朵挨着车板没动,抬起眼睛,满是自得的瞧了她一眼:“我告诉你,我不会听错。”

冯凭道:“会不会是皇上真的改变主意,派人来接你回去了呀?”

拓拔叡冷冰冰说:“不见得,也许是想要我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