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乳名
大概是因为那个“仰吞北斗”的胎梦,自从刘禅记事以来,他就一直被周围人唤作“阿斗”,甚至童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顺理成章的以为那就是他的表字,而对“公嗣”这个真正的表字却毫无反应。
久而久之,刘禅的同龄兄弟伙伴们也理所当然的以为刘禅就叫刘阿斗,而对刘公嗣这个真名却一无所知。
于是某日在私塾学堂上,军师唤“公嗣”起来读一节《论语》时,私塾里的五名学生全都东张西望着四下寻找起来,还在窃窃私语。
张苞低声问关兴说:“二哥,公嗣是谁?新来的吗?”
关兴低声回应道:“没听说周围还有和咱们年龄相近的人叫公嗣啊。”
赵统探头参与道讨论中:“我听我爹说最近打了不少胜仗,有不少兵将归降,难道是他们带来的孩子?”
刘禅顿时来了兴趣说:“也不知道这人比我大还是比我小,今天见着了要是觉得投脾气,记得拉他跟咱们拜把子啊。”
诸葛乂:“你们都小点儿声,我爹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啊,他往这边过来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诸葛乂刚匆忙转回身,挺胸抬头着端正坐好,军师已经神色严肃着走到刘禅身边说:“公嗣,你来朗读这段《论语》。”
这让刘禅傻傻的看了军师半晌说:“先生,我没看到公嗣啊。”
军师随即深深叹了口气说:“阿斗,公嗣是你的表字——”
刘禅随即震惊的回答说:“我的表字不是阿斗吗?为什么我可以有两个表字!”
另外四位小伙伴也当即一脸震惊的盯着刘禅看了半天,如同今日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军师当即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眼看着刘禅日渐年长,不仅是嫡出少主,有朝一日还要代替玄德公之位继承复兴汉室的重任,旁人总唤着乳名听来也不成体统。于是当天,军师便要求私塾的所有学生:
“以后你们几人,无论在学堂内外,都不许再以‘阿斗’这个乳名称呼‘公嗣’。”
军师不光嘱咐了私塾里的学生,还特意在刘府提出了同样的要求,甚至亲自出面说服了玄德公,总之从那一天开始,包括父母和关系特别亲近的几位叔叔伯伯在内,全府上下,谁也不能再称呼刘禅为“阿斗”,以便让他尽快习惯“公嗣”这个表字。
以至于那日刘禅回到府中,就一直沉浸在一种“这里好像是我家又好像不是我家”的诡异氛围之中。
而后第二日,刘禅破天荒的第一次上学迟到,快到中午时分才出现在私塾学堂。
他实在不是有意迟到,而是那个每日负责唤他起床的侍从不敢上前摇晃小主人,就一直在床边大声喊着“公嗣少主,该起床了。”
但只因这称呼过于生疏,以至于睡得迷迷糊糊的刘禅根本不觉得那是在喊自己,而后便肆意放飞自我睡到了日上三竿。
刘禅那时可怜兮兮的一边噙着眼泪一边委屈巴巴的解释:“是真的,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迟到,只是没意识到他们是在叫我,就睡过了头,一睁眼就急匆匆往私塾赶,连早膳都还没用过呢。”
这让军师叹了口气,让刘禅去私塾院子里罚站,并不允许他在罚站期间补进早膳。
待到私塾下课时,其他几位小伙伴才来一起围观这位一直试图在军师面前表现、从来不敢有任何逾矩行为、还是第一次翻车的“乖学生”刘禅罚站的伟岸身影。
刘禅:“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明天还会迟到,先生会不会因此讨厌我?呜呜呜呜呜……”
赵统:“这还不简单?你让你家侍从明早直接把你摇晃醒不就得了?”
刘禅:“他们说不敢,说万一我磕了碰了他们可吃罪不起。”
诸葛乂:“嗳?那要不然明天早上我们去你府上叫你得了。”
关兴:“宁远,虽然我很佩服你的仗义,但你这个‘我们’是什么意思?”
诸葛乂:“就是大家一起去的意思啊。”
张苞:“要去你去!我爹平时都不许我去大伯父府里,万一被他知道了,我不死定了!”
关兴:“我也是,恐怕除了宁远之外,我们要是敢随意出入大伯父府内胡闹,回家可是要挨板子的。”
诸葛乂:“我当然也会挨板子啊,只是被打习惯了而已。最近手掌和屁股都被打出茧子,到也不觉得疼了。”
关兴、张苞、赵统:“宁远,公嗣能不能准时起床,就全交托于你了!”
刘禅:“嗳嗳嗳?宁远明天不是去叫我吗?公嗣是谁啊!不管他是谁,告诉他不许插个儿,更不许抢我的兄弟!”
这让关兴和赵统一起翻了个白眼,张苞则拍了拍诸葛乂的肩膀说:“宁远,明早你意思意思就算了,别回来你也跟着一起迟到罚站。”
对于答应过别人特别是刘禅的事情,诸葛乂从来都是很认真的,于是他第二天很早就起了床,揣上事先准备好的道具,还特意抗了根很长的竹竿,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刘府出发了。
诸葛乂抵达刘府时,已经是刘禅每日该起床的时间,他只看到两名侍从在刘禅寝室里轮流高喊着“公嗣少主,起床啦!”可床上的刘禅依然睡得十分香甜,连一点儿睁眼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刘府上上下下其他人几乎都被这噪音喊醒了。
那时子龙将军到是也站在刘禅的寝室门口,原本他已经看不下去的打算亲自把刘禅从床上抱下来,只不过这时出现在脚边的诸葛乂微笑着拽了拽他的袖子说:“不用劳烦四伯父亲自上阵叫公嗣起床,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赵云:“宁远你有办法?”
诸葛乂十分自信的转着满是鬼主意的大眼睛说:“嗯!我一定能叫他起来!”
赵云:“可……军师不许我等叫小主人阿斗,宁远你也不能坏了这规矩。”
诸葛乂举着手上的竹竿说:“我当然不会违反规矩,我自有别的办法。”
子龙将军见他手上拿着“武器”,又忙阻止道:“这可使不得,宁远切不可用竹竿伤害小主人!”
诸葛乂:“四伯父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一不打他,二不戳他,而且我连碰也不碰他,喊也不喊他,保证这一杆子下去,公嗣他马上就会主动起床,还会一路跟我去私塾。”
这倒是让子龙将军万分好奇起来,便示意诸葛乂上前做事。
只见诸葛乂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重要道具:以自家爹爹独创祭祀用品——没褶儿的肉馒头改良而来的市井美食——有褶儿的肉包子。
那包子是今天早上诸葛乂自家现蒸的,不仅热气腾腾还香气四溢,戳一个小孔都能流出油来。随后诸葛乂不慌不忙在竹竿上系了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系着根绣花针掰弯的铁勾,最后才将那包子挂在勾上,缓缓将那悬空的包子移动到酣睡的刘禅头顶处。
随即众人只见刘禅连眼都没睁,身体便“蹭”的一下坐起来了,而后那包子移动到哪里他就踉跄的跟着移动到哪里,虽不知人是醒了还是睡着,但行动身手却比平日敏捷了不少。
诸葛乂边“钓”着刘禅,便得意的说:“四伯父,要是这招还不管用,您就把肉包子一分为二,这样香气更浓,效果更好……”
不过诸葛乂还没得意够,脸上的笑容便当即被一股名为亲爹的杀气遏制住了,连身边半梦半醒的刘禅都因为那股无声的杀气彻底清醒过来。
那日,诸葛乂就被罚和刘禅一起在私塾走廊里罚站,对此诸葛乂举着被打肿的手板儿,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还有些不服气的小声嘀咕道:
“真是的,我既没叫你阿斗,也没用竹竿碰你,还成功让你起来了,这怎么能算是胡闹,又怎么能算是不成体统?为什么爹爹要罚我那么狠……”
对此刘禅显得十分愧疚:“宁远,你都是为了我才……对了我想问你,刚才的肉包子还有吗?我今天也是一睁眼就被诸葛叔叔拎来私塾了,还没用早膳呢。”
诸葛乂:“你还说……肉包子当然被我爹没收了啊,我也还没吃呢。”
随即两人肚子不约而同的隆隆作响起来,又让两人同时超越年龄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日,为了让刘禅更好理解自己表字,军师特意对他的表字含义进行了详解:
“公者,本意正直无私。《墨子》中言:举公义,辟私怨。亦可引申为诸侯尊称,《尔雅》有云:公,君也;嗣者,有主持掌管、世代传承之意。《说文》中称:嗣,诸侯嗣国也。《尔雅》有言:嗣,继也。主公以公嗣作为表字,是寄予你承载汉室公义和君主威严的厚望,并由此传承下去之意。”
这让刘禅虽然似懂非懂,但还是拼命点了点头,而后将重要的必考知识点——“承载汉室公义和君主威严,并由此传承下去”这段内容,在心中完整而毫无理解加工的快速背了整整十遍。”
于是当军师再次追问:“现在你可记住自己的表字?”之时,刘禅十分自信的点了点头。
刘禅:“先生,我记住了!我的表字就是——承载汉室公义和君主威严,并由此传承下去!”
这让害怕再被打手板儿的诸葛乂拼命捂住了嘴,才避免自己当堂笑出声,可惜他因为表情过于扭曲夸张而被军师发现,继而他又“无辜”惨遭波及而不得不去外面罚站。
这天放学以后,诸葛乂再也忍受不了的对刘禅抱怨道:“那个谁!你能不能记住自己的名字啊!这样下去以后我爹天天都要拿我撒气,我不想再罚站了!”
刘禅:“谁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了!我明明叫阿斗叫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改成那么老气的表字啊!换做是你,你要是周围被人叫了十来年阿斗,忽然被要求改叫——‘承载汉室公义和君主威严,并由此传承下去’这种奇奇怪怪的名字,你能反应得过来吗?”
诸葛乂:“哪有人有那么长的表字啊!你根本不叫这个好不好!”
刘禅:“就是因为我今天一直在背这个重要知识点,表字叫什么早就忘了啊!而且我也不喜欢那个表字……”
关兴:“其实公嗣这个表字不是挺威风的吗?你为什么不喜欢?”
刘禅:“我的志向又不是要当一个威风的人,相比之下,我宁可一辈子当叔叔们的吉祥物……公嗣这名字太生硬,让人都不方便撒娇耍赖了……”
这顿时让其余四人一起翻起了白眼,并表示刘禅这个志向过于远大,他们实在有点接不住。
其实刘禅也不是不喜欢公嗣这个表字,他只是很喜欢阿斗这个乳名而已,即便知道不能这样被人唤作阿斗一辈子,却也总觉得这个名字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不过在那不久以后,某一日的私塾学堂上,军师忽然不再主动坚持要求所有人称刘禅为“公嗣”了,甚至自己也主动改口叫回了阿斗。
这让刘禅开心极了,那天回到府内他又一次听到了周边此起彼伏的“阿斗”呼唤声,再也不会因此产生一种不知是在谁家里,不知他们是在叫谁的茫然感。
同时,这也让其他几位小伙伴感到十分钦佩,特别是诸葛乂,他想居然连凡事只要认定就必然会执行到底的亲爹都被刘禅的记性折服,继而放弃了继续称其为“公嗣”的打算,说明刘禅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唤回乳名其实是玄德公的意思。
那日常年忙于公务的玄德公难得抽空回府去刘禅房中看望,本想关心敦促他几句,没想到那时刘禅已经睡着了,他睡得香甜且深沉,无论玄德公在旁换了多少声“公嗣”也未见醒来。
那时玄德公本想就此离开,才刚一转身,睡梦中的刘禅忽然喃喃自语道:
“娘,阿斗好想您……”
然后就又安静的睡去了。
玄德公这才注意到,刘禅睡觉时手上还紧紧抓着条旧旧的小被子,一看就是年代久远的物件,边角还缺了一块,怎么看都不该是这位刘府少主人该用的东西。
不过自打刘禅记事以来,他每次睡觉都要攥着这条小被子,这习惯就如同他被人唤作阿斗一样,习以为常,无论如何都改不过来。
玄德公拿过那条小被子看了看,便认出了那就是当年包裹着刘禅度过长坂坡劫难的襁褓,几近磨砺已经破旧不堪,却既是刘禅亲娘当初亲手缝制的遗物,也是刘禅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不愿离手的宝贝。
玄德公甚至隐约记起那个被角被撕破之处,曾落着甘夫人亲手绣上的刘禅乳名——“阿斗”两个字。
于是第二日玄德公便亲自向军师解释,希望众人以后能继续称呼刘禅的乳名——阿斗,他当时对军师说:“当初备为禅儿取公嗣这一表字时,的确寄予过他日禅儿能承继大统的期望。但如今看来,也许禅儿生来就没有坚韧刚烈、桀骜霸气的性情。如此,备反而希望他能成为公正包容、孝顺良善之人,或许那也是个不错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