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选兵
当公孙度从洛阳狱中出来的时候,他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
捡到宝了啊!
事实证明,这世上就不缺人才,他们各自生活中独特的经验、不同的人生本就是一种财富,经验化成文字就是技术。而匠人,只是这些人中最为容易变现的而已。
跟在公孙度背后的阳仪出来的时候还在不断地摇晃脑袋,试图证明自己没有在做梦。
他永远也忘不了里面发生的一幕幕,所有的犯人为了那一线生机,不顾一切的吐露自己的秘密、见闻、学识。
如果说那些学过文章的贪官能够滔滔不绝讲起为政之道,讲出生民之艰辛,难得表现出贤臣的资质时,阳仪还觉得情有可原的话。
那么当公孙度逼问一个小偷,要他说出这大汉朝的各种锁具的机构时,他本颇不以为然。
却没想到那不起眼的卑微若尘埃的窃贼在求生本能下,当着众人的面在地上画出了洛阳城里豪商、大族、官府、城门各种场所使用的锁具结构、钥匙样式,以及各种各样的开锁秘法时,阳仪的下巴简直要掉到了地上,他不知为何,感到了惶然。
阳仪感受到了危机感,他朦胧中意识到了一件残酷的事实。
那便是自己这等文士才能是可以替代的,而那个伏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小偷可能才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然而这种眼前的震撼还没有完,接着公孙度又开始了令阳仪五体投地的操作,他能与每一个囚犯交流学识,仿佛那是同行间的闲聊。
等后面公孙度与一富态中年人大谈高买低卖与行商的区别,谈谷贱伤农背后的意义,谈商业利益与国富民强的关系之时,他就变得麻木了,只能安慰自己: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全才。
当公孙度与海盗父子谈起如何在渤海上确定方向?如何通过太阳和星宿确定位置?谈起渤海的洋流,谈起东海的季风,谈起三韩附近的岛屿。
阳仪真心想要高呼:苍天不公,人才皆入了牢狱!
当公孙度与那惶然的老农谈起如何堆肥,如何选种,如何使用耧车,二牛抬杠耕地的优劣,铁制农具易损部位...到了最后老农与公孙度如忘年交一般互相探讨起来,真如田间老农闲时的瞎咧咧,让人忘记了身处牢狱,老农最后还不忘称赞了一句:真是一个好庄稼把式!
阳仪这下子一点儿傲气都没了,此时还未有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说法,可这句话正是阳仪此时的心声。
....
那一刻,阳仪真觉得自家主公正在化身万千,他能与富商大贾谈论山珍海味,也能与无地老农商量种子间距。能与马匪讲起辽东马与草原马的不同,也能与贪官探讨怎样贪渎才不会造成民变。
“真是....”阳仪有些头晕,今日的见闻对他的冲击太大了,口中不由发出叹息。
“你说什么?”一旁传来公孙度的询问。
“属下说,真是多才!”阳仪回过神,立马回道。
这句感叹,不仅仅是说监狱里有才能的人多,也在说自家主公的多才,要与这么多人深谈而不露馅,那得需要多深厚的知识储备啊!
“其实啊,他们的才能也就那样了,你之所以感觉他们多才,那是因为三点。”公孙度伸出三根手指幽幽道:
“第一,辽东的先天不足,洛阳作为天下之中,底蕴就在那里,逃奴掌握的农业技术在中原不甚出奇,可是对于辽东就是先进技术。”
“第二,监狱,本身就是一个缩小的社会,因为职能原因,它能够恰巧汇集各行各业的人物。”
“第三,分工,社会在进步,分工也在细化,这里面关着的都是各行各业的人物,每一个人掌握的技能也不一样,甚至在不同行业的人眼中,认知还带有深深的鸿沟,如今不再是从前那个智者掌控一切的时代了。”
“其实呢,你已经发现了,那就是明明各行各业都有人才,而你我,一开始放在眼里的只有士人,为什么呢?”
阳仪皱起了眉头,这样的问题,一向都不是他所能够思考的,此刻,因为今日的遭遇,他将从前藏在心中不敢直视的想法,吞吞吐吐而出:
“因为,人才选拔有问题?”
“嗯,士人一开始的角色,其实是刚刚你见到的那些,他们负责脑力劳作,负责掌握各种高深的技能知识,用来指导生产。
而到了如今,士人是干什么的?州牧的那个牧字就很妙,士人是牧人。
士人成为了人上人的存在,其天职变成了维护社会金字塔结构的忠诚打手。”
公孙度一番玄之又玄的话语让阳仪连连点头,只觉得其中颇有意味,能够细细品尝。
社会一直在发展,阳仪的出身与自己一样,在世上经历过的碰壁数不胜数,对于现行的制度抱有怨气,用后世的话叫做:愤青。
当世上的制度只能拿家世说事,当有才的人只能拥挤于牢狱中,总会有人大声质问:凭什么?
当制度不再适应社会时,就会引发不可调解的矛盾。
可是,为什么三国乱战过后的社会,矛盾并没有被战争消解?反而在后来的朝代中一次次被引爆?
公孙度心底升起了这个疑问,并且打算在未来寻找答案。
“算了,这些东西以后有机会慢慢聊,你记得与决曹交代清楚,今日记录的囚犯,统统流放辽东,嘿嘿!由辽东太守亲自押送。
至于这些日子的粮食,我们包了。”
昨日里木央才还了债,那可是一千金啊!自我感觉腰包有些膨胀了的公孙度大手一挥道。
.......
洛阳城外军营
公孙度眉头皱成了个川子,且一直不散,他看向一旁脸色讪讪的徐荣,一脸的你在逗我的表情。
“这些,就是你给我的禁军兵源?”
似是仍不愿意面对现实,他虎着脸再次发问道。
“对,”徐荣点头,又急忙解释,一脸诚恳道:“升济,太尉下令拨给你五百兵卒,这里足足有三千人,你可以挑选的。”
“挑?”公孙度被徐荣给气笑了
“这里老的老,小的小,你不说是军营,我还以为到养济院了。”
徐荣也有点挂不下来脸,董卓部下早已将禁军兵卒挑了一遍又一遍,就像簸箕过滤,剩下的都是些残渣,说是老弱病残,那确非虚言。
“哎,哥哥我也没有办法,太尉下令时,也不曾想过禁军成了如此现状啊,要不哥哥我今日就在城里给你募五百兵。”看得出来徐荣还是很为公孙度着想的,出声道。
“别,”公孙度立马打住,洛阳市民的战斗力有目共睹,已经成了募兵素质的反面典型了,现在谁敢用他们?
“罢了,兵册给我吧。”公孙度无奈,从军司马手里接过兵册,细细翻阅起来。
“嘿嘿,其实里面还是有不少好兵的。”徐荣也觉得今日这种情况不像话,于是乎凑近了给公孙度支招道:“你看这个黄仇,当年打过羌人,选派入禁军的,要不是年纪大了,也不会到这儿来。”
“嗯,”公孙度点头,他也不是军事上的雏儿,心里自然知道老兵的价值。
其实公孙度越翻就越觉得有意思,禁军早年是有从各地的精锐州兵选派先例的,所以公孙度手里的兵册就像是个兵种博物馆。
他有看到徐荣推荐的凉州老兵,那是个凉州步兵,是个敢于跟羌人骑兵步战的猛人。而且从此人的从军经历上看,其经历过段颎征讨羌人的那段军旅,那正是汉军士气如虹的时候,上马冲阵,下马步战,样样精通,如全能战士般的生猛,打得凉州羌人节节败退。
有看到荆州的弩兵,擅使弓弩,镇压过蛮族叛乱,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有幽州的突骑,即便其没了当年渔阳突骑的威风,也是个不可小觑的兵种,须知公孙瓒在幽州的骑兵主力就是这些突骑。
有并州铁骑,常年与草原胡人厮杀的兵种,相互的军事交流下,并州军的骑射水平最高,左右开弓的,不在少数。
这些人其实都不再具备当年的战力了,可是公孙度并不在意,他需要的是这些人脑子里的东西。
那些胜利的、失败的经验,行军、作战、乃至军旅生活的细节。
另外就是想要了解下各地不同兵种的特点,然后取其精华,为了对将来遇到的各类敌人对症下药。
他始终坚信着:这世界上,知识的力量最为强大。
又或者,他只是野心膨胀了,为了将来自己同这些军队对战的可能,而事先积累情报?
公孙度心里估摸着,不停的在册子上划着人名。
过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公孙度才将自己画好名字的兵册递给徐荣。
当徐荣接过公孙度递过来的册子时,略微一扫,眉头一挑惊讶道:“全是老兵,这儿还是有些青壮的,你不考虑考虑?”
“得了吧,还是老兵好,上了战场不慌,再说我这次回辽东,一路上也遇不到强军,除了这洛阳城中,哪里的军队经得起我这五百老卒的一次冲阵的?”
公孙度摆摆手,不介意道。
其实他也清楚,这支老兵队伍,也就只能发起一次冲锋的体力了,毕竟不是青壮,没那份精力了。
“随你!你看什么时候整军?我给你安排。”
“明日吧,我得先给队伍找个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