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苦闷（十一）

回办公室喝了一口水，准备去教导处拷贝学生资料及历次成绩，并顺便把新办公室的问题解决了。突然听到外面吵闹起来，他走出去一看，原来是两个老年妇女在和保安争吵。

距离比较远，也不知道他们争吵的具体原因，看样子她们想要上教学楼，而保安不让。不知道又是哪个班出了什么状况，家长跑来要说法。两个老人显得很激动，其中一个还边吵边挥舞着手中的拐棍。不一会儿，陈主任赶到，说了一阵，争吵才渐渐平息。看到他们向德育办公室走去，他便去教导处。

刚把学生名单打印出来，陈主任就打电话要他过去一趟。该不会是刚才的事吧，这才接班就遇到了什么麻烦？他跟教导主任说了安排办公室的事，就匆匆赶到德育处。

还没有进门，就听见一个太婆用激动地声音和陈主任争论着什么。

进得门来，陈主任把他介绍给两个老人，“这就是赵云峰同学的班主任，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当面说。”

哦，原来是峰娃的家长啊。他正准备打招呼，问问她们是峰娃的什么长辈。笑容刚刚堆上脸，一个太婆就站起来，狠声戾气地说道，“你就是峰娃的班主任，是不是？”

“嗯……”，他有点懵，隐约察觉不对劲，突然那个坐着的太婆就把手里的拐棍向他扫过来，

“峰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赔命！”

幸亏老余反应得快，要不然就挨一下了。

“你当的啥子班主任，你要把我们峰娃逼死是不是？”说着又挥动拐棍袭过来。尽管力道不大，可那股恨意却十足，好像不打在老余身上誓不罢休的样子。

站起来的这个，挥手劝阻道，“亲家母，你身体不好，不要气坏身体。等一下，他们说不好，我来！”回头劈头盖脸骂道：“你们老师教书育人，就这样逼娃娃的是不是？教书教成迂夫子了，唵，太没得名堂了。娃娃要是有个好歹，大家都别想好过！”

这也太扯淡了吧，这接手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出这么个状况，对于老余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但他迅速冷静下来，不能和两个太婆级的硬刚啊，连讲道理都不一定好使。

“两位老人家，身体要紧，先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你们要是不满意我说的，到时候随便打，随便骂，我保证一不还手，二不还口。”

两位太婆不置可否，冷冷地看着他，算是默认了。陈主任也赶紧说好话，让她们冷静一下。

“那你说嘛。”

“不瞒两位老人家，我是今天才接手峰娃他们班的。我确实不晓得，峰娃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昨天，峰娃妈妈来过——我以前也教过她。我们还摆了一阵，峰娃不是好好的吗？”

“你是余老师嗦，哎呀，弄错了，弄错了，亲家母，我们弄错了。哎呀，余老师，不好意思哈。我们，我们……”

说着就啜泣起来。老余赶紧扶她坐下，“你是峰娃的婆婆吧。”

“嗯，余老师，峰娃这会儿都还在医院头，我们女儿在医院守着，也不晓得娃娃咋样了。我跟亲家母也帮不上啥子忙，就想到学校问一个说法，咋就把娃娃逼来跳楼了！峰娃——我的峰娃啊！”

老余心里一紧，怎么就跳楼了？看看陈主任，脸无变化，想来已经知情了。要是昨天就采纳他的意见，何至于此。

两个老人哭得很伤心，峰娃是两边的独子，家里爱成宝，是衔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的主，也难怪会如此激动。

从峰娃婆婆断断续续的陈述中，大致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昨晚峰娃都快八点了才到家，回来饭也不吃，就在家里使气。问他怎么了，就说不读书了，问他为什么，说班主任说的要做全校检讨。峰娃母亲就给余老师打电话，希望能免于这个处分。后来，他妈妈问他具体有什么想法，他也说只要不当着全校检讨，他愿意接受其他处分。本来都要说好了，班主任又打电话，要峰娃认真写好不少于五百字的检讨书并家长签字，明天带到学校，特别强调写好了才能到学校，要全校检讨了才能进教室。峰娃母亲觉得既然学校做了硬性规定，也不好给余老师增加麻烦，只有劝儿子开朗点，就当念一篇作文。峰娃肯定不干，母子俩还为此吵了起来。峰娃母亲一不注意手机磕了一下孩子，峰娃夺过手机就摔在地上，摔成了几瓣。他母亲气极了，顺手就给了一巴掌。没等她和女儿反应过来，峰娃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虽然住的是三楼，下边又有绿化带，但峰娃是冲出窗户的，受伤很严重，抬上救护车时都还处于昏迷之中。

他们聊的过程中，陈主任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李校打来的。

老余一边听也一边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又掉阱里了。在他和峰娃母亲通话后不久，小郑打电话去催写检讨书，结果触发了这个事情。难怪峰娃母亲一直没回复自己，八成是手机摔坏了。峰娃跳楼的消息，应该传到了学校。因为据他所知，峰娃家所在的小区至少有上百号中小学生，另外还有学校的两名老师也住那里。只需要有一条渠道，就可以把消息传到学校。那么这个时间节点就显得奇怪了。峰娃坠楼大概发生在九点过一点，他接到李校的第一个电话是接近十点，这时候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消息。昨天一整天，学校对于他接班的事，都缄口不言，让他坐冷板凳。峰娃坠楼后，又才想起他。这中间究竟有什么关节，让人费解。然而无论怎样，都让老余气闷。

陈主任回来，见家长情绪已经平稳，说道：“我刚才请示了李校长，现在最关键的是孩子的健康状况，其他的事情，学校会酌情考虑。医院那边有什么需要，你们就多和余老师联系，学校会尽量配合。峰娃买了意外保险，我建议家长给医院和保险公司说娃娃是意外坠楼的，这样才好赔付。如果说他是自己故意的，保险公司是不会赔付的。”回头对他说道：“老余今天有空的话，代表学校去医院看看娃娃，了解一下情况，把这个事情跟进一下。”

要不是因为有家长在，他就跟陈主任发作了。这当事人拍拍屁股走人了，烂摊子丢给他。昨天明明提醒过相关所有人，恁是没有一个听他的，现在好，出了事情全是他来调理来负责。

两个老人却先发作了，峰娃婆婆说，“你这么说，学校就没有任何责任了？我们不找余老师，就找你们学校，今天必须给个说法，要不然我们就不走了。那个，余老师，你去忙你的，我们要找的是之前那个班主任。”

峰娃奶奶把拐杖往地上一顿，也道，“你们就这样处理的啊，以为我们好哄是不是，今天随便你们！”

事情又闹僵了。

老余觉得如峰娃婆婆所说，自己抽身事外是最佳选择，本来这事完全不该自己负责，无论对哪边自己都尽责了。这夹在中间，不是个事。学校立场，自然想尽量息事宁人，最好能撇清责任，也可以理解；家长角度，孩子跳楼，心里难过，希望讨个说法，能获得一定经济补偿，也情有可原。站学校这边未免不近人情，站家长那边那就冒学校之大不韪了。

他想和两边都单独谈谈，看看各自的底线在哪里，能不能从中调解。正准备开口，陈主任的一句话又把事情推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你们如果再无理取闹，我们只有报警了。”

“报啊，你报啊，我倒要看看警察把我们这两个老太婆怎么样？”

“你报啊，你不报我们报，让警察看看你们学校是咋个把娃娃逼来跳楼的。”

“娃娃都逼来跳楼了，你学校还有理了，今天不解决事情，我们就不走了。”

“我今天明跟你说，如果不解决好，我们就告到教育局。我两个老太婆怕啥子，不得怕你！”

这下捅了马蜂窝，一阵爆豆子似的吵闹，弄得陈主任难以招架。

“这样，两位老人家熄熄火，这样有伤身体，又解决不了事情。我和陈主任出去商量一下，看看怎么才能解决好这事，你两位老人家在这休息一下。你们看怎么样？”

“好嘛，余老师，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

走出德育处，“陈主任，小郑呢？”

“小郑今天请假了，老余这不是重点，事情不出已经出了，看怎么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

小郑今天是技术性请假了，昨天晚上不是都还催着写检讨吗？确实不是重点，他如果来，更会把事情弄复杂。老余也不想在这上面纠结，即使哑巴吃黄连也自认了。

“那学校的底线是什么？”

“什么底线？这是回家才出的事，学校在校已经做到教育义务了。当然，出于人道主义，学校会尽量配合医疗、保险各方面的事项，你说的底线是什么？是不是要学校赔礼道歉，还是要给予补偿。”

“不是，陈主任，今天你也看到了家长的态度，我的意思是，我一会儿问问他们有什么诉求，大家才好谈。吵闹也不起作用，如果事情真的闹大了，对学校也不利。”

“那你去问问她们，但你不要又轻易表态。”

一个“又”字，表明还对昨天老余给峰娃许诺的事耿耿于怀。真想转屁股走人啊，昨天不是自己在场，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也不想废话，还是去问问两个老人的想法吧。

峰娃婆婆说了三点诉求，一是要小郑赔礼道歉，二是报销峰娃的医疗费用，三是如果峰娃留下残疾要给予一次性补助。这些诉求，老余不好做出评判，也不能表态，便原原本本转达给陈主任。

“你没有表什么态吧？”

“我表什么态？我有这个权力吗？”

“那就好，这样吧，我跟李校汇报一下再说。这个事你也不用管了，你今天才接班，也很忙，你去忙你的吧。”

这犹如一道特赦令，老余巴不得呢。但他还是要跟两个婆婆说一声，在他的层面要尽量把事情做圆润一点。他告诉她们，学校正在考虑她们的诉求，请她们给学校一点时间，耐心等一等。他今天刚接班，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等有空就去看看峰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