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真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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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苦闷(二)

第二天早上才等到教导主任的回复,基本同意他的意见,具体事宜等他到了学校再谈。

参加升旗仪式的时候,老余惊奇地发现,小郑居然站在教师队列中。升旗仪式是每周一的常规活动,非班主任站在一起,班主任则随班。老余看向小郑那个班,站得歪歪扭扭的,很多学生还在说话,有几个男生你推我搡的,隔得老远都能听见嘈杂声。这学校是怎么衔接的,不是说沟通好了吗?

这个时候还不是他出场的时候,只有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了。那个班的状况惊动了德育主任,他走到小郑身边,小声地交流着。老余看到德育主任望向自己,然后拍拍小郑的肩膀,向这边走过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不会连行政之间都没有沟通过吧。看情形,应该是小郑告诉德育主任,老余已经接手了,现在班级归他老余管了。

果然,德育主任走到了老余身边,轻声问他,是不是今天就接手小郑的班了。老余真是哭笑不得,弄得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心说,这也太扯了吧。本来是你们之间的皮球,踢着踢着就踢给一个局外人了。这还不说,球都踢给你了,衣服也不让换就直接叫你下场。老余只能说,还没有最终确定,让他去问李校。那边的学生依然如故,引得许多老师望向那边。德育主任只好亲自去干涉,一通吼之后,终于才在国歌奏响前安静下来。

升旗仪式结束,跟着就是初三年级的考前动员暨中考誓师。按要求初中其他年级都要参加,为学长们加油助威。老余作为初三年级教师,也要上台为学生加油,并接受学生的献花。

仪式正在进行,那边小郑班上两个男生就打起来了,本来站的齐整的队伍,一下就乱了阵型。刚刚上台准备讲话的李校,连忙用话筒制止。就近的两个负责整理队形的体育老师,赶忙过去一人拉一个。德育主任脸都气青了——他才走开几分钟。台上的老余看到这样的情况,心里也是既气又恼,这个被小郑丢掉的烫手山芋还真不是那么好捡的。他环视了台下一圈,并没有见到小郑的身影。从这点来说,他有点瞧不上小郑了。你没把班带好也就算了,自己出了问题丢手就不管,真是够可以的。也不知道学校领导是怎么沟通的,看起来小郑很有情绪,他这个接班者恐怕要遭的不是池鱼之殃,而是夺班之恨了。

从某方面讲,老余又多少有点同情并理解小郑现在的感受。因为二十年前,他有过类似的经历。

时间拉回到1999年,也就是上周五到学校看他的那一届学生。那一届既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遗憾甚至是痛。骄傲就不说了,就说说他的遗憾和痛吧。

对于当时初出茅庐的老余来说,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把一个农村普通班中的普通班带起来,带出好成绩来,那本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正在他充满斗志,满怀希望要取得更好成绩的时候,距离中考只有两个多月,这个班被学校强行分班了。前三十名和另两个班的十几个合成优班,后十几名和那两班剩余的几十个组成差班。为什么分班呢?学校公开的意思是,集中优势集中优质师资,做最后的冲刺;暗地里传出来的意思是,认为他没有带毕业班的经验,怕搞砸。其实最后知情人才道出了根本,他的成绩太招摇了,引起一些求上进人士的嫉恨,尤其不利于某人的亲戚晋升。所以人家明里暗里有一点依据,就光明正大的把老余的班分了。他当然舍不得,当然不认,什么叫没经验?没经验会带出这样的班级?那些所谓有经验的,何曾带出过这样的班级?他清楚记得,临分班前的月考,全年级前十名他的班就占了八个——初一的时候只占两个。他也抗争过,坚决反对,甚至不接受新安排的工作——教分出来的差班。可是人家可不管他怎么想,把学生临时召集在一起,说了几句后就强行分掉。学生们当然哭了,可是连他们的余老师都没有办法,那些孩子又有什么办法。分班的时候,老余就像现在的小郑一样没有参与,他只是心灰意冷地远远地看着这一切。荒谬得令人可憎,现实得让人可恨。多年后再见到那个决绝要分班的校长,对方招呼他,他会淡淡地点点头笑一笑,甚至会从嘴里蹦出“老领导”的称谓,尽管谈不上记恨了,但他的内心永远看不起这样的人。是的,孩子们最后只认他,只记得他,给了他很大的安慰。但孩子们并不真正理解他的遗憾,他的痛。就像一个辛苦的老农,日晒雨淋后即将迎来丰收,硬是被地主抢了田地;就像一个勤奋的渔民,劈波斩浪里得到的渔获,突然被海盗劫掠一空。

最遗憾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之后对分出去的孩子们“不管不问”。不好去管,因为有新的班主任管理。听说优班的孩子们不服新的班主任管教,他也没过问。分在差班的,他倒经常过问管教,因为他虽然拒绝当这临时班主任,但这个班的语文最后还是去教了。最后中考的成绩出来,分在优班的孩子尽管考出了不错的成绩,但大不如他们本该有的水平——前十名只有四个,与老余最初规划的升学人数相去甚远。相反,他教的差班的语文成绩直逼优班。后来老余想,如果当初自己能放下自尊,多去关注那些孩子,情况该会好得多。多年后这些孩子在回忆的时候,说那段时间没了老余就没了主心骨,就没有了动力,整天浑浑噩噩的。想找老余倾诉,又觉得对不起他,因为他们没为他和学校抗争过。下周六,孩子们约的聚会上,他们少不得又要说起当年的遗憾。

思绪回到现在,李校在带头为毕业生们加油了,台上的老师们也跟着大声地加油。大嗓门的老余第一声居然卡在喉咙里了,第二声才爆发出来,眼睛居然有点润湿。

上午九点,操场上阳光直射,诺大操场没有任何遮挡,金晃晃的。已经有分明的热力投下来,老余的衬衣润了,额头有微汗冒出。当仪式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行政们一一去誓师队伍里和家长和学生击掌加油的时候,老余悄悄离场了。他要去休息一下,活动活动,顺便洗把脸。

办公室里只有老王,正在伏案疾书。见到老余,丢下笔,就约他去活动。看样子,老王有话要说。点上烟,老王问他知不知道晋升高级的事,有多少名额。老余才被撸到中级的最后一阶,离高级还早,自然不关心这事,他又不是消息灵通人士,更不知道名额了。老王比他年长几岁,已经是中级的最高阶了,可以晋升高级了。

“你老哥晋升应该没问题,而且听说现在并不难,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

“你说得轻巧哦,关键名额有限,听说这次只有三个名额,符合条件的有六、七个。关键评上了,不一定能聘上。”

“事在人为嘛,我觉得你没有问题。你有多年的班主任经历,教学业绩也可以,你大胆去参评就是了。先评上再说。”

“听说还有老张,老刘也报名了。”

哦,老张不是在李校面前哭诉过职称的问题吗?老张的希望确实比老王要大些。至于老刘,这个消息灵通人士,虽说比老余大不了多少,但确实也很有竞争力。老王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僧多粥少,看哪个和尚经念的好了。

见老余不搭茬,老王又抛了个消息出来,“你听说没有,学校内部要增设一名管教学的中层干部,我是听老刘说的,今天周例会就会宣布。”

这也不关老余的事,他都四十五了,早过了做这些梦的年纪。

“你晓得不,老刘要报名参加竞选。”

啥?不可能哦,他比自己都大,即使还有梦,似乎也不符合政策啊。

“真的,你还不相信?”

见老余一脸不信的样子,又说道,“这是学校内部增设的中层,年龄限制放得比较宽。我又是听别个说的,说李校喊老刘去参选的。”

“哦”老余就说了这一个字,陷入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中。

“老余,我说实话,你去最合适,我肯定投你一票,我相信很多人也会投你。”

“呵呵,老王,我就算了嘛。”他摆摆手,那种感觉逐渐有些明晰起来。但不是因为刚刚老王说的事,而是源自多年以前,他人生中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的竞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