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无奈(十二)
有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也可以说是客观不允许你做自己的选择。选择不了出生,选择不了死亡,选择不了自己所想要的,也选择不了自己不想要的。无奈的是,每一个人,都要经常面对各种各样的选择,并作出最终的选择。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是妥协——客观的和主观的妥协,自我的和非自我的妥协。更无奈的是,很多时候,这些选择是非此即彼的二选一,没有第三方案。如果选择不了昂首扬眉,你只好选择颔首低眉;选择不了挺胸跨步,你只好选择弯腰徐行;选择不了自我,就只有选择忘我。然而人生又往往在于选择,选对了时机可以造就英雄;选对了方向可以出彩增光;选对了路线可以行稳致远。选错了,不好意思,要么推倒重来,回炉再造;要么甘心潦倒,悲守穷庐。
老余今天就遇到了这样一个选择题,但对于他来说,还不觉得这是足以影响他未来甚至一生的选择,也不存在选对还是选错的问题。他现在思考的是自己下不下手做这道题,答案都明摆着,就看他选不选。本来昨天自己的主观已经和外在的客观达成了妥协,但今天的意外发现又让他那颗主观的心蠢蠢欲动,想要取消这个“协议”。
他实在想不通透,已经在办公室呆了近一个小时,烟也抽了三支。
几个风扇被他开到最大档,风声大作。摆在他桌上的绿植随风摆动,白色的花苞像碧波中的白帆,随着波浪起伏。这是即将毕业的学生送给他的“一帆风顺”,名字和花的品相极相配。老余打量着它,感觉自己就和白色花苞一样,花欲静放风不止,风中摇曳不由己。要一帆风顺,谈何容易。可是,它不是一样要开花,一样绿得惹人爱,虽然就这么静默无闻的摆在办公桌上,不是还有他老余喜欢欣赏吗?即使老余不在的时候,它不一样把自己活得好好的,不是一样开花一样绿?
老余舒了一口气,感觉被这“一帆风顺”的花语打通了脉络,心里基本有了决定。他是极重承诺的,不管怎样,去还是得去。眼看着都四点了,再拖也得面对。接班的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先听听李校怎么说。至于刚刚的意外发现,他决定不再过问不再为之纠结。那是远在距离之外的风,不会也不应该把自己吹乱。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意会了就行了,就像这风扇,扭一下关掉,风自然就停了。
离开办公室前,看了一眼那盆“一帆风顺”,已经静默如初了。
李校约见的地方是一个茶楼。为了避免尴尬事情出现,老余还是提前几分钟打电话告知对方,自己要到了。
在茶楼最里边的角落里,他找到了李校。
茶已经给他点好,他主动散了一支烟。
“你老丈母好点没有?”
“没什么大问题,先输液,可能要动个小手术。”
“老年人是这样,我老娘八十了,也是这里不好那里有问题的。”
闲聊了几句,李校就进入正题了。
“老余,我就不转弯抹角了。今天这么着急喊你来,主要还是和你商量接小郑班的事。”
“学校是什么意见?”老余觉得即使自己要接班也得有接班的样子,不单单是接不接的问题。他想投石问路,看看学校究竟怎么打算的。
“学校的意见就是,还是要辛苦你来接这个班。另外,你看能不能明天就接手。”
明天?这就是学校的意见?真是给他来个无缝衔接,主意打得真不错。明天,初三照毕业照,学生考前动员以及看考场。是老余接班一年以来最轻松,最愉悦的时间,不用备课上课,不用批改作业批评学生。气都没喘一口,就马上要他投入新的战斗。这就是所谓的“意见”,真是没拿他当外人来看!
但今天老余来的目的不是拒绝,而是协商的,甚至谈判的。所以既不能轻易妥协,也不能扯破脸。
“李校,为这件事,你也费了很多心,今天既然话都说开了,索性我们就推心置腹的谈一谈。接班不是不可以考虑,但是我希望学校也能从我的角度考虑一下。”
“你说,你有什么想法,只要不违反原则,只要我李某人能办到,一定尽量满足你。“
“李校,凭你知道,学校像我这样长期中途接班的有几个?我接的班再差,哪一个班没有取得重大进步?我哪次给学校添过任何麻烦,给学校丢过脸?我也从来没有向学校提出过任何困难吧?”
老余的一连串发问,都是不可辩驳的事实,由不得对方不频频点头。
“这么多年,我没有向学校提过任何要求,没有讲过任何条件吧?只要我同意下来的事,我都是尽心尽力去做的,可是我这么多年又得到了什么?”
这句话算是抱怨,这是长期郁结而成的,但他说出来并不是为了邀功。
“哎呀,老余,你不能这么说,之前我就给你说过,你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你为学校付出的,大家是高度认可的。你呢,也有自己的缺点,比如有些方面就比较懒散……当然,人无完人,但有些问题,学校就不好处理,甚至被动。就像国培的事,你喊学校怎么办,上级要求通报处理,我们也只有服从上级指令。”
老余想起上次去校长办公室听到的“服从上级指令”,当初还疑心可能是说小郑的事,现在可以明确了,就是对他的处理意见。李校刚刚说这句话时,和那天的语调差不多。他并不责怪李校,人家也是执行而已,可是细想起来总觉得这句话冷冰冰的,有点心寒。
“我呢,你也知道,一不图名二不求利,说白了,我现在这个年纪也没有什么追求了。无非就是把自己的责任尽到,寻求点职业成就感。我也不在乎,干好了,学校给我多少奖励,给我什么福利。但我希望能够得到真正的认可,起码能够获得应有的尊严。”
老余说这些,对方不一定理解,因为各人站的角度不同,对事物的理解不同。可能在李校看来,反正都是教书,接不接班无伤大雅,都是一种职业;干不出成绩和干出成绩也就是各人的认识问题,没必要居功自傲。
“这样,李校,我呢还有事,我们就长话短说,接班我可以考虑,但我有几个条件。第一,这一届接了后,我就不再接班,这话要说前头;第二,我希望学校在全校例会上,当众宣布我接班的事,并能适当的对我接班有个正面的评价;第三,即使接小郑的班,我希望是从下学期开学开始。你和行政班子再研究一下我的意见。“
李校深吸了一口烟,仰头缓缓吐出来,脸色似乎不大好看,没想到老余这次会这么难啃。
“我知道,你辛苦了一年,好不容易可以轻松一下。可是这边的事情没办法拖,跟你明说,已经有家长反映到局上,局长都亲自过问这件事了。我已经答应局长,下周就做好这个班的工作调整。你看,离期末也就两周多一点的时间,也辛苦不了多久。你就急人所急,看在我的面上,看在学生家长的面上,奉命于危难之间吧,”
你们的面就是面,他老余的面呢,谁来看?对于他的三点要求,李校居然一条都没有要考虑的样子,这使老余很是不爽。他不是要以接不接班来要挟,他觉得这三个条件一点都不过分。
“李校,我就这几点意见,你们看着办。”老余一下站起来,情绪有点激动。
“坐,坐,老余,我们这不是在商量吗?你说的第一点,我完全同意,等你把小郑这个班带毕业,你就去教实验班。我们行政已经研究过了,决定办实验班,到时候就你去带。如果你不愿意教实验班,工作你自己选。第二条,我也没意见,明天例会我会以适当的方式讲一下,我们不能让能干又肯干的同志寒心,你说是不是?但这第三条,确实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希望你能理解一下。我的意思,你先去把班主任的事情理着,班不可一日无班主任啊。你下学年的工作,就只当这个班的班主任外加该班的语文,你看行不行?”
凭刚刚李校说的,他觉得还是勉强符合自己的愿望。但他仍然没有坐下,他不想对方觉得自己是贪便宜的人,一听对自己有好处,马上换一副嘴脸。于是他接着说,“李校,前几年,你晓得我没有推辞过学校的工作安排嘛。今年确实累了,身体状态也不如以前。另外,我家静娴下半年就升初三了,你大概也有所耳闻,她成绩不是很好,我想多花点时间陪一下娃娃,好歹要考个稍微好点的高中嘛。”
“你说的,我都理解。坐嘛,兄弟家还有什么说不好的。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娃娃以后读书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这方面我多少还是能帮上点忙的。”
老余坐下,“李校,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想为这事再纠结。学校承诺的只要能做到,我只有勉为其难了。”
最终老余还是无奈地接受了新的工作安排。他知道,未来一年,自己还得付出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既然应下来了,他就不会躺平,不扭转局面不做点成绩不是他的风格。难度当然很大,要面对的挑战也很多。可是他这个“救火队长”,“余铁人”也不是白叫的,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出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