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一块岩岬的高处，有一匹无聊的马，一个电僧坐在马背上。粗布僧袍的兜帽底下，电僧目不转睛地盯着另一道峡谷的深处，这道峡谷给它带来了一个问题。

天气酷热，太阳盘踞在空荡荡的朦胧天顶，蹂躏着灰色岩石和被烤焦的低矮草丛。没有任何动静，连电僧都一动不动。马稍微摆了摆尾巴，试图搅起一丝小风，但这就是全部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电僧是一种节省劳力的设备，就像洗碗机或录像机。洗碗机替你洗沉闷无聊的碗，省得你费神亲自洗碗；录像机替你看沉闷无聊的电视，省得你费神亲自看电视；电僧替你相信事物，省得你去完成一项越来越繁重的任务，也就是相信世界希望你相信的一切。

不幸的是，这个电僧出了故障，开始随机相信各种各样的事情。它甚至开始相信连盐湖城人也没法相信的事情。当然了，它根本没听说过盐湖城。它也从没听说过“咕灵咕灵”这个数字，“咕灵咕灵”大概就是从这道峡谷到犹他州大盐湖之间的英里数。

峡谷的问题是这样的：电僧目前相信这道峡谷、峡谷中以及峡谷周围的一切都是某种淡粉色的，包括电僧自己和电僧的马。这个信仰使它很难将一个东西从另一个东西身上区分出来，所以它不可能做任何事情或者去任何地方，至少很困难或者很危险，电僧和无聊的马因此动弹不得。这种愚蠢的处境，马已经毫无选择地忍受过很多次了，但它私下里肯定觉得这是最愚蠢的一回。

电僧对这些事情的信仰会持续多久？

怎么说呢，就电僧的心智而言，是永远。它的信仰坚固而永恒，能够移动山岳，能够无视所有证据而相信山岳是粉色的。它的信仰就像一块磐石，世界愿意抡起什么砸上去都行，而它绝对不会动摇。不过根据实践，马知道这个“永远”通常来说是二十四小时。

那么，这匹马，这匹拥有自己的看法并对事物有所怀疑的马，是怎么一回事？对马来说，这些行为非同寻常，不是吗？所以也许它是一匹非同寻常的马？

不。尽管它无疑是其所属物种中一个俊美而健壮的样本，但它依然是一匹普普通通的马。在我们能够找到生命的许多地方，都趋同进化出了这类生物。它们懂的东西往往比表现出来的多得多。每天从早到晚被另一种生物坐在屁股底下，你很难不对那种生物产生看法。

话又说回来，每天从早到晚坐在另一种生物的背上，你却完全有可能对它们一丁点儿想法也没有。

在生产早期型号的电僧时，设计者觉得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你必须能立刻识别出它们是人造物品，不能冒怎么看它们都像真人的风险。你可不希望你的录像机从早到晚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你可不希望它抠鼻子、喝啤酒，还叫比萨外卖。

因此，人们基于设计的原创性和实用的骑马能力设计电僧。这非常重要。人类——事实上是所有东西——骑在马背上总是显得更加可信。因此，电僧有两条腿，比更正规的质数十七、十九或二十三更合适，也更便宜；它的皮肤粉扑扑的，而不是紫色的，柔软而光滑，而不是坑洼不平；它的嘴巴和鼻子的数量都被限制为“一”，但创造者多给了它一只眼睛，因此电僧一共有两只眼睛。这种生物的模样确实奇怪，然而它在相信最荒谬的事情上确实表现优异。

这个电僧之所以会出故障，仅仅是因为它在一天内被迫相信了太多东西。由于错误地交叉连接上了一台同时观看十一个电视频道的录像机，它被烧坏了整整一组非逻辑电路。而录像机明明只需要看就行了，并不是非得相信它们不可。所以你看，使用说明书就是这么重要。

于是电僧度过了亢奋的一周，它相信战争就是和平，好就是坏，月亮是用蓝纹奶酪做成的，上帝要人们把许多钱寄到某个信箱去。当电僧开始相信有35%的桌子是雌雄同体时，它崩溃了。电僧商店的维修工说它需要一块全新的主板，但又指出改进后的升级版电僧会比它强大一倍，有全新的多任务否定容差能力，这个功能使它们可以在记忆中保存多达十六个完全不同且互相矛盾的概念而不至于引发让人恼火的系统故障。新型号比它快一倍，至少油腔滑调三倍，更换旧型号主板的费用买个新型号都绰绰有余。

还有什么好说的？成交。

出故障的电僧被赶进沙漠，它在沙漠里愿意相信什么都行，包括相信它遭受了不公的待遇。人们允许它留下自己的马，因为制造马实在太便宜了。

它在沙漠里漫游了一定数量的白天和黑夜，具体数字是三、四十三还是五十九万八千七百零三，就看它相信什么了。它把单纯的电动信任给了石块、飞鸟、云朵和一种并不存在的芦笋象。最后，电僧爬上高处的这块岩石，俯瞰脚下的这道峡谷。尽管它深切而狂热地相信峡谷是粉色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峡谷连一丝粉色都没有。

时间在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