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行卷
因为韦庄没说具体要求,现在也不是正式考试,本来就是抱着学习交流的名号,所以书童没有拒绝这个要求。
行卷之道,所图唯一个“名”字,士子们当然渴求扬名立万,很快就互相攀谈了起来。
“尊兄可是今年士子?”有一身着布衣,腰系麻绳,面目清癯之人对李亿问道。
在场的寒门士子大多打扮类似,只有李亿衣着干净整洁,看起来像是富贵出身。再加上他前来行卷竟然毫无准备,连纸笔都未曾携带,所以让人疑惑。
“非也非也,我乃韦学士故交,今日真是来谈诗论道的。而且我本是皇孙,袭家中祖荫,不需要求进士出身。”李亿解释道。
在长安,一板砖拍下去都能撂倒几个权贵。所谓的皇孙,李唐三百年来与皇家沾亲带故的有几十万人,根本算不得什么。
“在下国姓讳廷彦,是景皇帝同宗后裔,江南道人氏。现流寓关中多年,看到朝廷安稳下来,重新开科,就此赴京。适才在门外,感谢兄台帮忙。”
景皇帝李虎,是高祖李渊的祖父。此人也有个“皇孙”的名头,其实只是个要面子的说法——皇家根本管不到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后辈。
李亿不想给他,李廷彦竟然自己抢来看了起来:
“昔日征南万户侯,今朝贵客起朱楼。觅诗辨句谁先甲,十举罗横到白头。”
“罗横?是说江南十举不第的罗隐么。此人虽然是有文才,其实就像是纯金做的弹丸——浪费了材料。整日与乐妓厮混,还振振有词云‘赢得青楼薄幸名’,堪称是于国于家无望。”
嘲讽过后,李廷彦脱口就连上了一句江南士子的嘲讽:“十举罗横到白头?落第才子最风流~”
李亿没料到这位江南人对同乡才子不屑,于是道:“那尊兄大作,能否借来一看?”
“自然。我有百韵诗献于上官。此诗涉及到社会各个方面,由具体事件延伸到圣朝开国以来盛衰历史,含有我对施政、税收、用兵诸多方面的考虑。”
“韦主考以《秦妇吟》闻名天下,一定能赏识这篇鸿篇巨制。”李廷彦颇为自信地说,并且拿出了一卷厚厚的作品。
好家伙,一个不知名的小子,敢自吹与《秦妇吟》秀才比肩。李亿哈哈一笑,没把这番话放在心上,随手打开了他的作品。
这首诗非常长,李亿拿住头尾伸开双臂,愣是没能把纸卷平伸开来。一旁马上有人接住。
文人相轻,自古以是。更何况怎么能让他独自出了风头?自吹地这么过分,他这一番自吹自擂,让众人都不禁注目,进而围了过来。
李亿从头开始快速看过。
这首长诗从淮南岁乱开始书写,由作者的个人写到国家,从唐初写到当下,最后写到了朝廷急需应对手段,确实算是鸿篇。
没有在大江南北游历过,没有见识过各地风情的人,绝对是写不出的。
就是…论文采比起《秦妇吟》来,如同高中生作文和大师之作的区别了。
马上就有人开口:“这种东西也配得上自夸?韦公要是知道将之与《秦妇吟》并称,真是羞也要羞死了。”
李廷彦涨红了脸:“朝廷发的榜文写了,朝廷募招的不是词臣,而是能协助治理天下之人…”
李亿忍不住询问道:“尊兄这是第几次来京应考了?”
“第…第三次。”李廷彦强装着自信,顿时说话都中气不足了。
李亿微微一笑揶揄道:“所以尊兄也是落第才子最风流咯?以后评点其他人时候给自己留个退路。”
李廷彦无言以对,讪讪地杵在那。
其实除开文采,李亿倒是觉得此人至少有掌管一县之能,历练历练还能成长。至少比现在朝堂上只会溜须拍马的无用之臣强点。
所以对众人一齐嘲讽的态度,李亿不忍心落井下石。
“算了,兄台国凶家祸,以至于此。新年孤身前来京城,恐怕更添一份感伤之情…大家也口下留德吧。”
“此为何意?为何无故咒我家祸?”李廷彦不解地问道。
李亿也不解地挠了挠头,指向了开头的一句:“尊兄大作里面是这么写的。”
有人直接读了出来:“…舍弟江南殁,家兄塞北亡。”
一句写得人皆恻然,以至于无人忍心嘲笑字里行间了。天下到处都在打仗,谁还没有失去几个亲人?
李廷彦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实无此事,作诗图个对偶亲切。”
“哈哈哈…”李亿闻之大笑:“这于无事中故生事端,让我回想起了初学写诗寻章摘句的样子。好,好,既然令兄弟无恙,真是太好了!”
“我想起了一句,能在诗中保全兄弟,何不言‘爱妾眠僧舍,娇妻宿道房’?”
对于水平差点意思的文人来说,为了强行切韵对偶,真可是无所不用其极。
众人哄然大笑。
说起来,写格律诗就是在对偶和韵律中把灵思和文采束缚住,有时候以辞害意时有发生。所以写得好的诗人,都是能带着镣铐跳舞的大家。
李亿突然觉得对于这些人的行卷之作,也没必要一个一个讨来看。还是让韦庄选出比较好的作品,自己无非在边上调笑取乐就行了。
而且韦庄看到自己写的,应该能辨认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