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李存勖入朝
在韩建以及他的镇国军被剿灭后的第二天,朝廷举行了朝会。
虽然行宫条件简陋,但皇帝身边没有权臣把控的局面已是数年未见。政坛的新面貌足以使臣子激动。
在百官朝贺行礼之后,李晔命令宰相宣读了赏罚的诏书,并将之颁布天下。
李氏父子自然是功劳第一,这一点无可置疑。
虽说李亿和几位亲王也做了很多事情。但没有沙陀军前来在城外大破韩建,又连续猛攻城池,那么李亿就是再怎么微操手下一万禁军,恐怕都无济于事。
李克用已经是朝廷正一品的亲王,而且已经入了皇室族谱,身份已经尊贵到了极点。
朝廷最多再给他加封几个封号,实质性的东西是没办法再加封了。所以封赏不少都落到了李存勖的身上。
李存勖加封宣平郡公,食邑千户,并封泽潞南面招讨使。
泽潞南面就是梁王朱温的地盘了。宣平,字面意思为平定宣武军。所以朝廷这个封赏,其义不用多说。
河东监军宦官张承业,辅佐晋王李克用已久,颇有功绩。现在召回朝中述职,加封留用。
张承业在两年前派往河东监军,可能是那时动荡中的朝廷最正确、也最重要的任命。这一举动为朝廷保留了复兴的火种,在今日得以显现。
朝廷刻意营造着对李氏父子无上尊荣的氛围。李晔和李亿希望用这种方式,抵消沙陀人对于朝廷的疑虑。
李存勖大约是得到这一爵位最年轻之人。他推辞不受,不过天子李晔还是强行让他接受了。
“飞虎骁将飞虎子,当之无愧何须谦让?幽州和魏博不服晋王久矣,朕听闻幽州刘仁恭和魏博罗弘信收到梁中传指意,想要和晋王作对,这都是需要英豪用命的地方。”
“幽州魏博,来行前父亲已与他们讲和。陛下不知耶?”李存勖道。
“传言,只是传言。禁军在城外,遇到了几个自幽燕逃回关中的平民,说幽燕皆在整军。但具体如何,还是让晋王知晓再行定夺。”
天子当然不会打诳语,但这个烟雾弹足够让李氏父子困惑。
李存勖听闻后,心中大惊。晋阳留守兵力不是很多,若是几家联合进犯,就太危险了。无论如何,他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质。所以在朝堂之上,一点异样也未曾显露。
看到李存勖没有再提出质疑,李亿心中感叹:李存勖还是年轻了一点。
他要是经验更老道,就该知道:朝廷对幽州燕云地区的信息获取源,绝对不可能比河东军更强。
怎么可能是禁军比沙陀军先收到消息呢?
在吊足了李存勖的胃口后,崔胤就接着宣读诏书。
华州镇国军中,韩建已被枭首。他的尸体会被焚烧,挫骨扬灰。
朝廷和王室对于韩建的恨意早已到了不可忍耐的地步。在罗列了韩建逐条欺罔大罪后,群臣的愤怒达到了顶点,恨不得将韩建剁碎之后食肉寝皮。
不过在李亿的提点后,李晔最终对镇国军上下保有了有限度的宽容。
韩建其父韩叔丰协助剿灭叛军,亲信张行思则协助指认了贼臣罪行,二人最终得以被宽宥。
镇国军上下概当如此,包括韩建的幕僚、部将。愿意弃暗投明的,朝廷正在用人之时,都会纳入军中效力。不愿意者也不强求,发放路费让他们返乡为民,不许再问政事。
最后,朝廷给诸王大臣都予以一定的嘉奖,特别是在韩建乱朝时期被赶出朝廷的官员,还有未尝构事韩建的大臣。
翼王李亿的功绩并不为众人所知,封赏在覃王、延王之下。但是看到十六宅诸王看自己的眼神,李亿知道他们已经理解中秋之夜的变故。
一个亲王,再怎么加封也是一人之下的地位。李亿性格简朴,对这些事情也不太关心。他追求的,大约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那种气质吧。
李亿最在乎的是,他获得了“凤翔东面行营招讨使”的任命。有了这一项,他就能率兵西进,大展宏图了。
……
李存勖当日就回到了城外沙陀军营中。
幽燕军务,兹事重大,必须要和父亲尽早商议。
李克用正在军中边习武、边处理军务,没想到儿子竟然当日就回到军中了。
“我儿归来,缘何甚急?是早朝朝廷有所怠慢?还是指使我军如何,对我军意有不满?”
“朝廷对父亲推崇之至,对孩儿也礼遇有加。这是册封文书,请父亲过目。”
看到朝廷更加着力册封的是儿子李存勖,李克用反而非常高兴。他本着教育后辈要戒骄戒躁的态度,道:
“我不是告诫过,拒绝朝廷的爵位吗?不过既然是朝廷固封,也就算了。以后可要留心。陛下对我军安排如何?”
李克用觉得,既然韩建已经被拿下,那么下一步朝廷一定是派他们收复长安、剿灭李茂贞了。
“陛下…未曾谈及对军队安排,但却特地提及幽燕之地的动向。这正是孩儿忧虑之处。”
“幽燕?”李克用瞬间也皱起了眉头。
沙陀军这几日驻军城外,也抓到了几个流民。这些流民竟然都声称刘仁恭正在厉兵秣马,将要撕毁和约复叛。
李克用当然和晋阳留守是有互通消息的,而且还是一日一信。
连晋阳都没有收到消息,华州怎么可能会先收到了动向?未免也太奇怪了一点?
“我儿在华州城中,就没有留心过此事?”李克用问道。
李存勖不是碌碌之人,当然散朝后就立即在城中调查取证了。他立刻把过程和结果告知父亲:
在朝会结束后,李存勖想要再私下面见天子,询问消息,却被侍卫阻拦说:天子还在病中,不宜接见外人。
李存勖非常焦躁。就在此时,翼王李亿也到访,不过侍卫也一视同仁地把翼王拦下。
考虑到李亿就是这些日子的禁军最高统帅,所以李存勖就转为向他打探消息。
不料李亿十分肯定地告诉李存勖,幽燕起兵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除了有关外流民逃亡至关内,更重要的是李亿掌握着前神策军中尉刘季述,和后来韩建向朱温求救的书信情报。
李亿不仅带他去华州的官衙当中,查看了当日刘季述写给朱温的信件,声称宣武军要发兵制衡。
而后,李亿又带着李存勖前往韩建府邸,找到了不少韩建的昔日亲信和幕僚。
这些人都指认,说韩建向朱温请求,希望朱温念及旧情,早日率军前来华州救援。他甚至愿意臣服,可以把天子和朝廷都转交给朱温。
最让李存勖印象深刻的是,韩建的铁杆心腹、前神策军暂代指挥使张行思的一番话:
“韩建向梁王数次发书求救,但梁王大军却在郓州,总不见救援之语。
“韩建曾经也想过投降河东,梁王为了使其安心,曾经表示会联合幽州刘仁恭和魏博罗弘信三家发兵,围魏救赵,到时候华州之围自解。让韩建不可轻易向仇敌投降…”
刘季述曾经的赫赫威严,李存勖没有见识过,但是随行的沙陀随从可都知晓。
就连昔日的首席宦官都是这个做法,况且接连又是韩建向朱温求救。朱温还会坐视不管吗?
不可能。朱温肯定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干扰河东的行动。尤其是借他人之手,去削弱敌人的实力,这就是朱温最爱干的事情。
最后,李亿语重心长地告诫李存勖:
“梁王朱全忠虽然身在郓州攻城,但不可能不知晓关中消息。华州是关中门户,其不可能亲率军长途奔袭至此。但是与晋王的仇敌联合进犯,这像是梁王一贯的行事风格。请一定要留心此事,不可不保护国之根本啊!”
听罢李亿的劝告之后,李存勖也不再留在城内,立即向翼王告辞。李亿还好心地把华州和朱温互通的信件都交给了李存勖,让他带回军中。
听罢来龙去脉,李克用更是陷入了长考。
“父亲,这信已交由中军谋士查看,皆认为确实是刘季述、朱温的信件。信中所约定的期限已至,莫非贼军已经出兵,而我等还浑然未知?”
“若是这样,全军需要立刻回援。不然,泽潞危矣,太原危矣!”
李克用也犹豫不决。军帐中的决策,最怕的就是消息来源不准确。
太原传来的消息,快马传信,最快也要三四天。
若是河东的东边、北边边境地区事变,消息再传到太原,还需要三四天。加一起就是六到八天。
届时再起兵回援,行军还要十天时间。加在一起,都半个多月过去,恐怕叛军都能打到家门口了。
“朝廷这是想要自己和李茂贞开战了,不然一定会封锁来自幽燕的消息,绝对不会和你主动提到此事。”
“若是以前,我一定会嘲笑朝廷自大,竟然觉得能单独面对岐王李茂贞。但是如果是翼王…还真是一个看不透的人。”
“父亲何以见得?”李存勖不相信翼王真是有统军才能的亲王。华州之战大部分的战果,不都是沙陀人一点点拼杀出来的吗?
但是李克用摇头否认。李亿在他眼中,绝对不是好对付的人:
“从他斩下韩建头颅向城外宣示,看得出他绝对有此等决心。这种大毅力之人,在哪里都不可小视。你记好了,只要此人在朝廷军中,我们就不能与之为敌。”
李存勖沉默。天下年轻的将才,没有能超过自己的,但是李亿的才能,可不仅限于作为将领。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细节,也值得李氏父子深究。
“你说朝廷使宰相宣读诏书…朝廷现在的宰相是谁?”李克用问道。
“朝廷的宰相当中…是以崔胤为首。”李存勖恍然大悟:“崔胤一向看不起沙陀人,一心与朱温交好。难怪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莫非这里面还有崔胤的谋划?”
这里面的关系也太复杂了。但是无论怎么复杂,刘季述、韩建、崔胤,他们会干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都致书朱温,让这个沙陀军最大的敌人率兵前来。
无论种种消息哪一条属实,或者说每一条都属实。可以说已经不存在和平的可能了。
李克用最终做出了决定:
“传令全军整军,把朝廷的赏钱能花的就多花掉一些,不要带在身上成为行军累赘。明日正午,待我去朝中拜别天子之后,立刻班师回晋阳。”
“出行之前,让朝廷看看我军容军威。不可让朝中宵小之人小觑了我等!”
沙陀大军绝对不能空来,必须要在朝廷里面留下一些东西。
“崔胤复相,对我等极为不利。虽然不清楚,此人是对朱温报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收了朱温的钱给他卖命。明日去朝中,断断不能让此人留任相位!”
……
在李存勖离开后,李亿先去了韩建的故宅,清理掉一些痕迹。然后他又返回行宫。
对于今日所有的所作所为,李亿作为主要谋划人肯定要清理后事。
在威逼利诱了一番韩建的亲信后,这些人许诺不会把事情说出去,就像李亿找到他们,逼他们按照自己的剧本,忽悠李存勖一样。
不肯配合的,李亿也不介意让他们永远闭嘴…好在这些狗腿子把自己的小命看得很重,都非常配合,一丝不差地完成了在李存勖面前的表演。
不过在李亿心中,这种行为也称不上忽悠。
因为刘仁恭的反叛确实已经近在咫尺,无非是自己在城外派了一些人,假装流民散布谣言嘛…反正刘仁恭起兵是既定事实,李克用早晚都要去解决的。
等李克用回去,解决了幽州刘仁恭的叛乱,那么李氏父子应该感谢自己才对啊。不然这么一个大麻烦,岂不是像定时炸弹一样,一直埋在沙陀人的边境?
言归正传。李亿现在回到行宫,是要见河东军中返回的那些人,包括河东监军宦官张承业、朝廷前翰林韩偓,还有自己派到延王身边的郭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