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起事
华州城某间闲置的小院。
神策军左中尉刘季述、神策军右中尉王仲先,聚集了十几个安插在神策军的中层宦官,在此密谋。
“内相,为何把我等召集到这里。若有安排,您二人捎个信,小的们哪敢不照做。”宦官尊称刘季述为内相,是因为首席宦官控制内廷,就像宰相掌控外廷一样。
刘季述遥领神策军,他本人日常需要在行宫料理事务。所以,他们这些阉人没有在神策军的军营里开会。
“听说前几日,神策军底下,几个士兵被几个蒙着面的泥腿子给打了,还被全身上下扒光了。是怎么回事?”
“回内相,是我们的人在乡里协助收税。没想到,那几个蒙面打扮的商人、农民,竟敢偷偷突袭。弟兄们没有防备,就着了道。”
明明是拦路抢劫,这几个人居然上报的时候说是“协助收税”,还挺冠冕堂皇的。
“你们没有当场把那些胆敢突袭的刁民抓起来?”刘季述问道。
“那些贼子鬼精得很,把钱财劫掠一空后,就消失地无影无踪。我们几人已经联名上书,要节度使韩建帮助搜捕,但…他对我们不理不睬。”
刘季述怒道:“什么东西!韩建,一个依靠着神策军发家的莽夫。当年你是个山贼游魂,若无我等提携你,你现在早已化为白骨,死无葬身之地了!”
韩建曾经是神策军“忠武八军”的骁将,隶属于前任神策军中尉。所以刘季述骂的是有一些道理的。
“所以内相,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几个神策军监军宦官问道。
“我等既然要成大事,安可不先扬威?放任贼子,我等还有脸面于世乎?
“明日起,我将亲赴前线,先在神策军驻地附近挨家挨户搜查,再接着去往镇国军附近。咱家倒要看看,韩建是什么态度?”
神策军,几百年来一直是朝廷最重要的中央禁军。刘季述坚信,韩建不敢对象征着朝廷脸面的神策军动手。
然而,他似乎忽视了一个问题。乱臣贼子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怎么还会在乎朝廷的脸面呢?
几个宦官围着刘季述,接下来又是一顿吹捧和拍马屁,似乎他们可怜的谋划已经大功告成,天子和韩建都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一个黑衣人趴在屋顶。听到下面的对话结束了,就蹑手蹑脚地从房顶上离开了,任由下面的宦官们作着他们的美梦…
……
韩建的府邸上。
“你确定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韩建边吃着水果,边听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汇报。
“奴婢在屋瓦上听得千真万确。”
黑衣人是韩建培养的死士,负责监视朝廷的重要人员。
“哦豁?这帮阉人是净身的时候,连着脑子一块割掉了吗?”韩建被他们愚蠢的操作逗乐了。
“神策军是什么花架子,他们自己真的一点都不自知?他们那几千人,打起仗来堪称以百当一。谁给他们的勇气,敢来拔镇国军的虎须?”
镇国军将领在一旁问道:“相国,如果刘季述真来找麻烦,我们该怎么处理?”
韩建冷冷地说:“他们在自己地盘上闹他们的。要是敢到我军驻扎的地界,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作真正的军队!”
“相国,那左中尉刘季述,言语之中有“大事”之词,似乎有所谋划,相国需要多加留意。”黑衣人提醒道。
韩建道:“知道了,你下去歇息吧。”
一帮不成器的宦官,没有势力能谋划出什么东西?
……
李亿拿到了郭振写来的密信。
“郭振已经藏匿于深山。神策军一帮太监恼羞成怒,要以此立威。”李亿笑着自言自语道。
天下治军之法,哪有拿着小蟊贼立威的呢?
刘季述明日离宫…李亿喊来三个亲兵,拿出了三封署着神策军中尉的信件,交给了他们。
“于明日凌晨,进城分别把这些信亲手交给行宫内的神策军将领。切记,尔等明日的身份是……”李亿吩咐完毕。
等到三人领命下去后,李亿又叫来了副使张行思。
张行思是韩建派来的人,通过他来让韩建取信于两头的举措,再合适不过。
“张副使多日抱病,本将未得拜会。”李亿一句话嘘寒问暖后,就直接进入正题:
“听说城外有刁民闹事,想要反抗官府,攻击军队。张副使觉得,我军是否需要出兵,挟助韩相国平息叛乱呢?”
张行思对李亿有一些害怕,唯唯诺诺地道:“似乎我军宜安分守己,不宜生事…”
“既然吃朝廷的俸禄和粮饷,那就要为国效力嘛。张副使消息灵通,应该不会毫无消息吧。”
李亿当然不会忘记,那日在彭王府上,率先破门而入的就是张行思…此人就是一个多面的特务,为了扳倒爬升路上的绊脚石不择手段。
“殿下笑话了,张某一介副职,如何有什么消息源。此事不如请韩公定夺。若是可行,也要先知会韩公,不至于引起误会。”张行思说道。
“殿后军的消息不会比镇国军来得快,想来韩公已经安排好了。那就请张副使传信。此事紧急,还请立即去办。”李亿指示道。
殿后军的消息渠道,确实比不上经营华州十几年的地头蛇韩建。
可是要是这些事情,就是由自己来谋划的呢?
……
镇国军中,韩建此时正在军中理事。
“禀相国,翼王遣我前来,说殿后军中已经收到了刁民聚众闹事的消息。询问相国,此事是否需要殿后军出兵配合?”张行思递上了李亿写的书信。
韩建假模假样地读了一遍,交给了幕僚,问道:“翼王事先知道来问我,可见其心归附。他在信中说了什么?”
“农民聚众闹事,一旦处理不慎,很可能就是贼人聚众起义。相国一定要斩草除根,此事重大。”
还有天子行宫也需要加强防护,毕竟贼人可能逃至城内,内外勾结呼应举事…”幕僚把文绉绉的书面语讲述成口语,告知韩建。
“有这么严重吗?翼王是夸大其词了吧。”韩建觉得,此事应该是宦官们想要闹事,至于农民是无关紧要的。
当年黄巢起义,席卷天下,最后还不是败在自己和几个军将的手上了?
“殿后军若是前来,甚为不妥。让翼王按兵不动,在自己营地里继续操练就行了。而且秋收麦熟,殿后军还有着屯田垦粮的重任,不要误了农时。”韩建道。
“至于天子行宫…”
韩建想要亲自和宦官动手,欺负一下这支自从建立以来最弱的神策军。
所以天子那边加强护卫,就干脆让翼王这个皇弟去,是为名正言顺。
“天子居所,虽是安然无患,但也要加强防备。
“既然翼王一片热忱,就让翼王亲自选派五百士兵,于最近十日入行宫护卫。”韩建道。
“相国给天子增加护卫,如果圣上变心,这是危险的事情啊。”张行思忧虑地说道。
韩建微微一笑:“过个五日、或者十日再撤掉就好了。反正收拾这帮阉人也要不了几天。”
韩建回头命令幕僚,写下要殿后军选派卫士入宫的文书,让李亿、张行思亲自选派,不得怠慢。
……
李亿很快就等到张行思带回来的消息。
这个结果,李亿不感到意外。
韩建肯定不想在华州,在自己的地盘上搞个“三方会战”,所以韩建肯定会拒绝第一个提议。
如果一个人拒绝了第一个不太能接受的提议,那么他对于第二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要求,同意的概率就会变得非常之大。
让李亿喜出望外的是,这封来自韩建的文书,竟然写着由自己选派的字样。
想想也是,韩建不会写字,口述给幕僚写文书的时候,难免有些意思不完全对上。现在,很多事情就不是自己所强求来的,而是别人给予的了。
自己甚至可以亲身前往行宫,亲自操控着明日事变的发生了。
……
乾宁三年八月二十八日。
半夜里天降大雾。日头出来后,雾就都散得差不多了。
叶子上面结了不少似霜似露的东西,让一个小黄门看到了。
甘露,这是甘露,是上天赐予的祥瑞!
“官家,官家,天降甘露,上上大吉之兆!”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李晔起居的屋子外。
天子李晔早就醒来了,内心却烦躁不安。是空气太湿冷,所以导致情绪有些郁闷吗?
他打开门,踹了门外跪在地上的黄门一脚。
“不长眼的奴婢,行宫里面是你大呼小叫的地方吗?还说什么甘露…枝条上有甘露,接下来是不是要朕上前观看,你们暗下埋伏?”
甘露之变,这套晚唐宦官事变的流程,后面每个皇帝心里都很清楚。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甘露就不是什么吉祥的事物了,而是一个充斥着“万户流血”的诅咒兆头。
神策军都将正站在外头守卫,见此情景过来跪下说道:
“陛下是一国之君,何必和下人动气。神策军护卫陛下左右安危,请陛下放心。”
“孙都将,急封,有急封!”一个神策军外军打扮的士兵,举着一封信赶到。
李晔冷冷地看着他:“都将请起吧。你事务繁忙,甚至在殿外站岗时候还有人给你传递书信,看来朕是比不过你忙了…”
孙都将尴尬地站了起来,接过信。他正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非要在天子的行宫外,这样对自己吵吵囔囔地说话。
然而看到了“神策左中尉”的字样,使他意识到:这绝对不是寻常的事情…
“圣上,刘中尉来了急递,要臣立刻前去处理,先告退了…”
“是啊,看刘爱卿的信,可比守护朕的安危重要多了…快下去吧,朕不敢耽误大事…”李晔阴阳怪气地说道。
都将没有理会天子的嘲讽。在他的眼中,顶头上司刘季述即是提拔自己的恩人,又是权倾朝野的、一等一的朝廷话事人。
自己当然应该先看刘季述写来的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但却十分不寻常:
因为朱温提前进兵,所以要行宫里面侍卫天子的神策军,都行动起来,不能再等了。原定在下月十五的起事,就提前到立刻、马上!
都将疑惑且犹豫地看着送信的人。
“此书信没有神策军中尉的印信,一纸空文,这…虽然是内相的字迹,但是实在是难辨真假。”
送信的士兵好像早就知道了他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回答道:“本来内相是要来亲自通知,但是内相今日前往军中了,印信也没有携带在身上。
“宣武军的大军已经到了,现在就在城外。神策军已经开始行动。都将若是眼尖,可登上城楼看看,神策军驻扎之地,如今是烽火连天。”
“内相正迫切需要内廷之事,来为外部行动呼应,短时间内来不及搞那些行事制度。总而言之,请速速行动,宫里的其他两个将领,我们也都在内相安排之下通知了…”
送信的士兵说道头头是道,而且话里话外,逻辑有据,看起来确实是知道神策军原先就要起事的谋划。
孙都将见此,也不多做疑虑。更何况,天子每日恶劣的态度,让他对于挟持这个皇帝不会有任何一点的犹豫。
“天子行宫内,共约有一千余士兵侍奉护卫。神策军将一齐起事,一定不会愧对于内相所托,请你速速回军告知内相,过了今日,这里就是咱们的天下了!”
“好好好,内相正翘首以待。待到城外事毕后,你率领士兵打开城门,我等入城。荣华富贵,少不了的。”那人吩咐完,转身离开。
都将看着传信的士兵走后,叫来了自己的手下,让他们把行宫里的士兵,包括正在站岗的、还有在休息的,全都聚集过来。
“传我的命令,今日我等举大事,事成之后,人人皆有厚金赏给。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人人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
看着不远处李晔的居所,孙都将眯起了眼睛。
天子为何人?宦官内侍八十年来,废立天子,将近十任。李晔竟敢如此对近侍不逊,怎么可能安坐皇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