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 顺势而为的心性与厚德载物的心量
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坤》卦象征着大地:美好的事物从此开始,君子的德行像天地一样亨通交流,纯阴的卦象有利于牝马的行动。君子要有所交往,走在前面容易迷失方向;跟在后面走,就会得到有德有才的领导。有利于往西南前行,可以得到朋友;若向东北方向前行,就会失去朋友。安分守正就会吉利。
《坤》,卦名,坤下☷坤上☷,象征着大地、母亲、大车、牝马、牛等物象和顺从的品格。牝马,母马。《集解》引干宝注曰:“行天者莫若龙,行地者莫若马;故《乾》以龙系,《坤》以马象也。”龙行天上为阳,马行在地为阴。攸往,所往之地。坤为阴,应随人后而行,不宜抢先而行,若抢先则有迷路之失,若随后则有得主之喜,故有利。《坤》卦位于西南,六爻皆阴,同类为朋,以阴居阴,故曰“得朋”;《坤》卦相对的卦象为东北《艮》,六阴爻变出两阳爻,余有四阴爻,故曰“丧朋”。
初六,履霜,坚冰至。
初六,踩着寒霜时,就应该想到严冬的坚冰将要来临。
初六爻辞以描述性的情景说明了人们常常经历或体验过的事情:当我们在深秋时节踩着凛冽的寒霜时,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滴水成冰的寒冷冬季即将来临。这种景象说的是天气,但它也带给人们智慧的启迪。
春秋初期,晋国在献公去世到文公重耳继位之间的二十多年,曾经历过一场大内乱。这场内乱的起因是晋献公宠信骊姬。此女本是晋国与骊戎之战时获得的战利品,她貌若天仙,妖同妲己,诡计百出。晋献公自得到骊姬后,整日形影不离,宠信无比。不久,骊姬为献公生下一子,名叫奚齐。晋献公想立骊姬为夫人,遭到很多大臣的反对。晋献公就此事令卜偃、史苏进行占卜。卜筮的结果都是凶兆。史苏还将骊姬比做苏妲己,用“履霜坚冰至”的《易》理,劝献公防微杜渐。但晋献公根本听不进去,硬是把骊姬立为夫人。此后骊姬日夜在献公面前进谗言,最终用毒计害死了太子申生,并使公子重耳、夷吾流亡国外,把晋国搅得昏天黑地,直到重耳重返晋国执掌政权,骊姬给晋国造成的祸乱才完全结束。从史苏的劝谏以及整个事件的演变来看,“履霜坚冰至”应该是《坤》卦警世之言,由此也启示我们“君子见几”,往往能于“风起于青萍之末”时的细小微妙征兆而见微知著,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六二,《坤》象征的大地是正直的、方形的、广大的,不经常翻动就无所不利。
习:《说文》:“习,鸟数飞也。”从本义讲,习,就是鸟飞来飞去的样子。从鸟“数飞”,引申出反复多次地学习、演习的意义。
自古以来,易学大家多从朱熹之说,以为六二有“直方大”的道德,即使不学习,也无所不利。这种解释是勉强的。首先,这里“直”可以引申并比喻成德性,但“易者,象也”,从根本上讲,《易》并不是一本书,也没有什么文字,只是由六十四卦的卦画创造出的一种以象征比喻的方式而联想丰富的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的思想方法。就《坤》之六二而言,六二在坤象之中,坤为地,古人以为“天圆地方”,地是“方”的,“方”则“直”,既“方”且“直”,当然就“正”了。天既然是“圆”的,就能运转;地既然是“直方正大”的,则不能转动。那么按“有土则有国,有国则有君”的道理,坤既为大地之象,怎么可以动来动去呢?正如《老子》所言“治大国若烹小鲜”,“小鲜”,就是小鱼,烹小鱼翻来翻去,就烂在锅里了。治国也是这样,应该清静无为,与民休息,垂拱而治,不可扰民。
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六三,怀抱着文章焕然的才能,就有利跟从君王做大事,如果有所成就,不把成就归功于自己,才能得到善终。
含章:包含美质。章,美。成:成功。终:事情的发展有好的结果。
六三用白话讲,就是说胸怀锦绣文章大才的贤士,可以随从君王去建功立业,可是成就功业之后,就不应该把这些成就当成自己的功劳,这样,才能使自己得到“善终”。
六四,括囊,无咎无誉。
六四,做人要像扎紧大布袋一样,这样才能没有过错,也没有美誉。
括囊:扎紧口袋。括,结扎,捆束。
按《说卦传》,坤有布象,又有囊形。如果我们把六四放在六等分中看,那么,此处正是我们常常扎住口袋的位置。六四就是用这个比喻来说明,紧临于“黄裳”之君的六四,也是伴君如伴虎,既然如此,就应该谨言慎行,像扎住口袋那样,闭口不言,以防止言语招祸。
在《三国演义》里,有一个叫司马德操的隐士,号为水镜先生,其长相是松形鹤骨,器宇非凡。这位司马德操有济世之才,被有识之士视为奇士。但他眼见汉末战乱,他居住的荆州又在刘表的统治下,刘表为人性格阴暗,嫉贤妒能,为避其害,他就假装成一个好好先生,凡有人问他某人某事如何时,他总是回答:“好!好!”当时刘表手下有人向刘表推荐司马德操,希望刘表能够重用。刘表听后,乔装成布衣去见司马德操,问了许多话,只得到一个字的答复“好”。刘表回来气愤地对那人讲:“人们所说的都是虚妄不实的话,这人只是一个小书生而已,他的见识和普通人一样。”就这样,司马德操免除了刘表对他的疑忌,无咎无誉地安隐于荆州。当然,最后刘备还是在水镜先生指点下,找到伏龙、凤雏扶助而建立蜀汉,形成三国鼎立之势。《易经》说“括囊无咎”,就是警诫世人要像扎紧布袋一样闭口不言才不会有什么过错。《论语》讲“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慎言是儒家反复强调的做人道理;《老子》也讲“多言数穷”,数,指命运、命数,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多说话的人命就穷苦。
六五,黄裳,元吉。
六五,穿着柔和的黄色下衣,大有吉利。
裳(chánɡ):古代称下身穿的衣裙,男女皆服。
六五在坤中,坤为土,按五行之色,土为黄色,色附于物,故曰“黄裳”,因以六五谦居尊位,故曰“元吉”。
《左传》里有这样一个故事,鲁昭公十二年(前530),鲁国权贵季孙氏的家臣南蒯因为在季孙氏家里得不到礼遇,心存叛逆并为此占卜,筮得《坤》卦变为《比》卦,卦辞说,“黄裳元吉”。南蒯认为是大吉大利,就把结果展示给子服惠伯,并说:“我想起事,你看怎么样?”惠伯说:“我对《易》还是有些研究的,如果是忠信的事情就可以符合卦辞的预测,不然,就必定失败。外表强盛内部温顺,这是忠诚,用和顺来实行占卜,这是信用,所以说‘黄裳元吉’。黄,是中和的颜色。裳,是下身的服饰。元,是善美的第一位。内心不忠诚,就和颜色不相符合。《易》不能用来预测危害险恶的事情,卦辞虽然吉利,未必能行。”南蒯将要到费地反叛,临行前他请乡里的人喝酒。乡里有人唱歌说:“我有一块菜地,却生长了杞木啊!跟我走的是美男子啊!不跟我走的是鄙陋的人啊!背弃亲人可耻啊!算了吧!算了吧!不是我们一伙的人士啊!”最后南蒯的反叛以失败逃亡而告终。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上六,龙在田野交战,流了很多的血。
玄:赤黑色。
按《说卦传》,坤象在类象动物时,有牛象,并无龙象,那么这里“龙”是从何而来的?坤为众阴之象,六爻皆阴,按时令,阴盛之极时为亥,即现今的农历十月,亥在十二地支里所处的位置在“后天八卦”的乾卦处,乾有龙象,阴盛且居于乾卦之处,故有“龙战”的形势。野,因《说卦传》有“乾为野”之说,亥阴居在乾位,故曰“龙战于野”。那么“其血玄黄”之象又是怎么来的呢?既有“战”,则有“血”,更何况是“龙战”,以阴极对战阳极,则其血染成“玄黄”。更深层的理解是,坤为地、为土,土地为黄色。按十二地支的次序,亥下来就是壬子,壬子对应坎象,坎为水,水为玄黑之色,水又类象血,故曰“其血玄黄”。
用六,利永贞。
用六,如果六个阴爻全变成阳爻,就有永远的吉利。
“用六”义与《乾》卦“用九”相对。在筮法中,凡筮得阴爻,或为“六”,或为“八”,其“六”为可变之数,“八”为不可变之数。据筮法之原则,用“六”不用“八”。若筮后六爻皆“八”,则以卦辞断事,若筮后六爻皆六,则以“用六”之爻辞为占(参《乾》之用九)。《坤》之“用六”为极柔至变之时,且《坤》为臣道,柔为本分,以柔顺为正则有利于持久。
【解读】
《坤》与《乾》同为“天地之门户”,是以纯阴来象征“含弘光大”的大地和“德合无疆”的内涵。如果说《乾》的卦象是以“刚健中正”的纯粹来张扬“自强不息”的君子之行,那么,《坤》的卦象则以“柔顺利贞”的宁静来表彰“厚德载物”的君子之美。《坤》的重要意义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厚德”,二是“顺应”。
《坤》之卦辞,概括起来,反映着作为纯阴之卦的《坤》具有两种特征:一是先行则迷,二是后顺则吉。天化育万物,地生载万物。天地相配,阴阳相合而生育万物,乾坤有相合之理,阴阳有相合之情。《乾》以强健为德,《坤》以阴柔为美。《坤》为阴,象征着臣道、妻道,要有随顺安分的守正之心,不能抢先冒进。
由《坤》卦总结出的智慧:我们崇尚厚德载物的品格;我们敬重“至静德方”的贤良女子;我们从“括囊无咎”中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我们从“黄裳元吉”中学会“敬直方外、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的体面;我们从《坤》中悟得“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处世之道;我们从《坤》卦里明白了“先迷失道,后顺得常”的天道;我们从“龙战于野、天玄地黄”里看到了宏大壮丽的天地。
《说卦传》里说“坤为地”,《彖传》根据“坤为地”的特征,也大加发挥地说:“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牝马地类,行地无疆,柔顺利贞。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安贞之吉,应地无疆。”这段话用现代汉语讲,就是:“美德至厚的大地啊!万物的滋生依赖您,您顺承天道,厚实的土地上承载着万物,天地相合,阴阳相生的德性广大无边。您含育一切生命并使之发扬光大,使万物都能亨通和顺。牝马是地上的生物,它能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驰骋,以柔顺的性情安分守正。君子若争先前行则易于迷失正道,若能随顺人后,就会走上正道。向西南方向前行,就会得到朋友,并且可以与朋友共赴前程。若向东北方向前进,则会失去朋友,但最终还是会吉祥福庆。安分守正的吉祥,应合着大地的美德而向无边无际的远方展开。”
“厚德”是从大地顺承天道和厚载万物中养成的品德。西方的哲学观认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种哲学观遵循的生存之道是通过“竞争”保持与天地之道的“适应”。与之相反的是,中国古人从《易经》的《坤》卦悟出的生存之道则是“顺天者存,逆天者亡”,也就是说,不是通过“竞争”实现“适应”,而是通过“顺天”(顺应天道自然)达到生存。就物种演变与进化历史来看,世间万物凡是不能顺应天道,即不能顺应自然规律的,即使是“竞争”了,也要走向灭亡,比如地球上有些竞争力非常强的物种如剑齿虎、猛犸象已经早早离开了我们,甚至在人类来到这个地球之前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反之,能够顺应“天道”,也就同时具有了竞争力,因而能够生存长久。
关键在《坤》象中,我们看到君子的美德是由表及里地得到体现。这体现在初六的爻辞中,主要启发人们要“驯致其道”,“驯”,通“顺”。在以单音词为主的古汉语里,“顺利”就是“顺”和“利”。因此可知“顺”是“利”的前提,只有顺从、顺应“其道”,才能达到“利”的境界。体现在六二爻辞上,就是以“直方大”的地象来修养“正直方大”的君子之德。正如《论语》所言“德不孤,必有邻”,美德不仅本身代表着力量,而且它还会聚集更多的力量。养成并聚集了道德之后,就会有所行动,故《坤》六三以“含章”之美德、善才而“从王事”。六四的可贵之处就在于虽有所“成”,却不自恃其“成”,因而能善始善终。《老子》云“天得一而清,地得一而宁”,地象的道德不仅在于她的“含弘光大”与“厚德载物”,还在于她有安宁沉静的、如月光一样温柔静美的仪态。顺至《坤》六四之“括囊无咎”,其内敛矜持的意蕴里,仿佛能将一颗躁动的心沉浸在那静谧柔美的月光里。至于六五的“黄裳元吉”则使历代封建帝王将“黄裳”霸占为他们的专利。但是,真正的“黄裳”并不是穿着于他们外体的服饰,而是《象传》之所言“文在中”的敦厚之德与内美之质。至于上六的“其血玄黄”,在揭示阴极而“战”的惨烈与悲壮时,更多地启示人们,物不可极,极则生变,而且这种“变”是本象之中的变化,因而是一种异化的逆变,必然没有好的结果。故《乾》“亢”则有“悔”,《坤》“极”就流“血”。
总而言之,《坤》道,即“地道,妻道,臣道”。她有安静顺从的品行,她有正直方大的仪态,她有含弘内敛的心性,她有含弘光大的“厚德”,正因为如此,她能将“黄中通理,正位居体”内美之质“畅于四支,发于事业”,因而她就当之无愧地成为六十四卦中唯一称得上“美之至”的卦象。
【案例】
一
长孙氏嫁给李世民三天后回门时,她舅舅高士廉的一个妾见到二丈长的天马立在后舍。这个妾大为惊惧,就占了一卦,占得《坤》变为《泰》。占卜的人解释说:“坤为大地,顺承天道,承载着万物,象征着性情柔顺的王后;马是地上的动物,与地为同类。《坤》变为《泰》,是天地相交、万物通泰,其卦象下卦为乾,上卦为坤,天上地下,各得其宜。《泰》卦的二至四互为兑,三至五互为震,上下形成《归妹》卦,《归妹》的卦象就象征着女子出嫁归宁之事。《坤》与《泰》都是六五在中,象征女性处在尊贵的位置,所以从卦中可以看出皇后之德、后妃之象。”后来李世民成了唐太宗,长孙氏也做了皇后,就是以贤德著名的长孙文德皇后。
二
梁朝中大同年间,同泰寺发生灾异。梁武帝召令太史找虞履筮算吉凶,筮得《坤》初六、六二、六四、六五、上六皆动而有变,变成《履》卦。虞履推断曰“无害”,因为《坤》卦的卦辞说“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坤》卦的《文言传》说“东北丧朋,乃终有庆”。梁武帝听后说:“这是个妖魔啊!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世爻‘酉’之应爻为‘卯’(《坤》世爻在上六,其纳支为‘酉’,应爻在六三,六三的纳支为‘卯’),金来克木(酉,五行属金,卯,五行属木),卯在六爻中为官鬼,其所属五行‘木’,又克着本宫属性(土),所以说,‘卯’就是阴邪之贼,位在‘官鬼’,又贼害本宫,不是‘妖魔’,又是什么呢?”虞履的筮算是从卦爻辞而推演吉凶的,而梁武帝则是用京房六爻来推断情况。就史书的记载而言,梁武帝后来死于“侯景之乱”,人们多认为是应了同泰寺的灾异。
三
据《遇变纪略》记载:闯王李自成登基遭遇不顺,徐世芬(一说聋道人)筮得《坤》变为《剥》。徐世芬说:坤象为阴,实属为臣之道。上六动,上六的爻辞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看起来,兵战之事还不能结束。其《彖传》也说“东北丧朋”,而吴三桂正在请求清兵入山海关为敌。如此看来,应该不要急于登基称帝。
按徐世芬的推断,闯王不宜登基的原因有三:一是闯王本意为君,而筮得一个恭守臣道的卦。二是卦辞已经说明闯王有“东北丧朋”之事。按当时的形势,吴三桂正在东北扼守山海关。对于闯王而言,吴三桂既可为朋,也可为敌。因为闯王没有处理好与吴三桂之间的关系,因而使其引领清兵入关,攻打闯王。这正应验“东北丧朋”之事。三是《坤》之上六动,其上六爻辞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这意味天下没有彻底平定,战争仍然存在,所以登基的时机尚未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