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纪事本末(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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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桓王伐郑

鲁隐公三年,郑武公、庄公曾先后担任周平王的卿士,平王又同时信任虢公(即虢公忌父)。郑庄公怨恨平王,平王说:“没有这回事。”所以周王室和郑国交换了人质,王子狐在郑国作为人质,郑国的公子忽在成周作为人质。平王去世后,周桓王准备把政事交给虢公。四月,郑国的祭足领兵割取了温地的麦子;秋季,又割取了成周的谷子。周朝和郑国结下了仇恨。君子对此评论说:“诚信不发自衷心,即使有人质也没有用处。诚心敬意互相谅解而后行事,又用礼仪加以约束,即使没有人质,又有谁能离间他们?假如有诚心敬意,即使是山沟、池沼里生长的植物,浮蘋、白蒿、蕰藻这一类的野菜,一般的竹制盛物器皿和金属烹饪器具,聚积不流之水以及道路上的积水,都可以献给鬼神,进给天子与诸侯。何况君子建立了两国的信任,按照礼仪行事,又哪里用得着人质?《国风》有《采蘩》《采蘋》,《大雅》有《行苇》《泂酌》这些诗篇,就是为了表明忠信。”

六年,郑庄公去成周,开始朝觐周桓王。周桓王对他不加礼遇。周桓公对桓王说:“我们周王室向东迁都,依靠的就是晋国、郑国。友好对待郑国来鼓励后来的人,还害怕人家不来,何况不加礼遇呢?郑国不会来了。”

八年夏季,虢公忌父开始在成周做卿士。

八月丙戌这天,郑庄公带着齐人朝觐周桓王,这是合于礼法的。

十一年,周桓王从郑国取得邬、刘、蔿、邘的田地,而给了郑国人原来属于苏忿生的田地温、原、絺、樊、隰郕、攒茅、向、盟、州、陉、隤、怀。君子因此而知道桓王会失去郑国了。按照恕道办事,是德的准则,礼的常规。自己不能保有,就把它给别人。郑人不肯来朝觐,不也是应该的吗?

鲁桓公五年,周桓王剥夺了郑庄公的职务,郑庄公就不再来朝觐周天子。这年秋季,周桓王带领诸侯讨伐郑国,郑庄公出兵抵御。周桓王率领中军;虢公林父率领右军,蔡国、卫国的军队隶属于右军;周公黑肩率领左军,陈国军队隶属于左军。

郑国的子元请求在左翼布设方形军阵,来抵挡蔡国、卫国的军队;在右翼布设方形军阵,来抵挡陈国的军队,他说:“陈国目前正处于动乱中,百姓没有战斗意志。如果先攻击他们,他们一定奔逃。天子的军队要去照顾他们,必定发生混乱。蔡国、卫国的军队支持不住,一定争先奔逃。这之后再集中军力于天子的中军,就可以成功。”郑庄公听从了。曼伯担任右翼方阵的主将,祭仲足担任左翼方阵的主将,原繁、高渠弥带领中军拱卫郑庄公,摆开了名为“鱼丽”的阵势。二十乘战车居前,步卒五人随后,以步卒来弥补兵车的空隙。

战斗在葛展开。郑庄公对左右两方阵下令说:“看到令旗招展,就击鼓进军。”结果蔡、卫、陈军一起奔逃,周桓王的军队因此变得混乱。郑国的军队从两边合拢而进攻,周桓王的军队大败。祝聃射中周桓王肩膀,但周桓王还可以指挥军队。祝聃请求前去追赶。郑庄公说:“君子不愿意凌驾于他人之上,怎么敢于欺凌天子呢?如果能挽救自己,使国家免于危亡,这就足够了。”

夜间,郑庄公派遣祭足(即祭仲足)去慰问周桓王,同时问候他的左右随从。

七年夏季,盟邑、向邑向郑国求和,但不久又背叛了郑国。秋季,郑军、齐军、卫军攻打盟邑、向邑,周桓王把盟邑、向邑的百姓迁到了王城。

  臣下我高士奇评论说:郑桓公死于骊山之乱,他的儿子郑武公以及武公的儿子庄公相继担任周王朝卿士,在虢国、郐国之间建立国家,离周王室不远。周平王向东迁都,确实曾经依靠他们。郑国与周王朝相邻而且功劳显赫,确实很难一时消灭它。周平王亲近虢公,想要把执政权力交给他。周桓王不能以大义作为裁决事情的标准,最终履行了把执政权力交给虢公的诺言。这是周人和郑人结下仇恨的起因。臣下对于君主,讲究信用却被怀疑,忠于君主却被疏远,就会越发背上罪名承认罪过,积累自己的忠诚,希望有朝一日君主能够悔悟。然而君主和臣下却相互要挟,自己心爱的儿子出国充当人质,君臣之间变成了敌对的国家。因此《左氏春秋》(即《左传》)直接称呼“周郑”,大概是深深厌恶郑庄公不守臣节吧。

  等到虢公掌握政权,祭足蛮横无理,挑起了争夺麦子和谷子的战争,他的眼里还有天子吗?春秋时代,诸侯恣意对王室用兵,就是从郑庄公开始的。泯灭天理、僭越名分,甘愿把父辈、祖辈的功劳全部废弃,已是十分荒谬了。周桓王继位,心怀郑国争夺麦子和谷子的怨恨,对郑国前来朝觐不以礼报答,显然是失去了不念旧恶的道义和友好对待郑国来鼓励后来之人的权谋。周桓王夺取郑国邬、刘、蔿、邘的田地,却用郑国必定得不到的田地作为补偿。桓王这样对待郑国,确实不能没有过错。于是郑国就不满意从而废弃了陈述职守的礼节,竟然不考虑当初订立的盟约和作为人质的儿子,抢夺周王室的麦子和谷子,敢对周桓王用兵,而不顾虑他的难堪。周桓王的礼仪稍微不称心如意,郑庄公就用不守礼节来回报,还说什么臣下的道义?

到了周桓王统率六师,在郑国的边境上向他问罪时,郑庄公不但不向司寇请求一死,磕头认罪,反而马上出兵与周桓王抗衡,施展子元的狡诈计谋,并且放纵祝聃乱向周桓王射箭。假如当时周王不能指挥军队,这时哪有天理可言?等到祝聃请求追击而没被允许,郑庄公就假托以不敢欺凌天子的名义,夜里派祭足去慰问周桓王,而且慰问周桓王的左右随从,假装出殷勤备至的礼节。然而他玩弄周王室如同在大腿与手掌间一般,罪行就愈发显著了。当时,凭借周桓王的军队,加上四方诸侯国云集随同的军队,难道不能灭掉一个郑国?结果却是兵卒战败军队奔逃,周桓王的威严几乎丧失。大概虢公被周桓王所亲近,他逃奔,是因为力量不够,而不是对郑国怀有二心。至于陈、蔡、卫三国,实在是军士没有斗志,看到郑国的大旗就后退,估计是见到他们一类人就害怕的缘故吧。唐代各藩镇合兵讨伐叛贼,常常是犹豫不定观望不前,不想尽自己的力量,想法也是这样。因此葛的失败,蔡、卫、陈三国也不能说没有罪责。胡文定公(胡安国)称赞他们跟随周桓王伐郑,是没有仔细考察这件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