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努尔马哈上一次为了愉悦苏丹而讲的故事让他酣然入梦,之后一连数周里苏丹都没那一夜睡得香。如果不是负责早上唤醒他做晨祷的侍童十分不凑巧,在他还在梦里急切想要知道达戈贝尔特王的结局时就唤醒了他,这位苏丹一整天都会沉浸在世上最美好的心境里。
美丽的努尔马哈自然没有缺席,翌夜的同一时间她便准时到场,让他第二次品尝她那助眠的“鸦片”。第一次效果如此之好,甚至可以自夸那是人类品尝过的“鸦片”里最无害的。
对此我们要说明一下。这位在其闺阁中可能就已阅读过西羌史的女士,(如众人所确证的)是一位富有灵性、博览群书和眼光犀利的女性。她在讲述故事时并没有严格照搬书本,以便能不时节省讲述的时间,或者增加一些自己的感想,或者依照苏丹当下的心绪和脾性所下达的指令来调整节奏和声调。因而,我们可以看到,她时而以自己的口吻来讲述,时而让作者“亲口说话”,但我们没必要每次都特别指出说话的人到底是谁。读者很少会在意这一点,我们可以交由读者自身敏锐的洞察力自行判断。
“陛下,”她开始说道,“您应该还记得我们昨天结束前提到的西羌人的处境吧。那处境是何等绝望,他们只能盼望一场国家剧变,来多少缓解一下他们的惨状。这一转机当然不会长久缺席。邻近鞑靼部落的大汗欧谷尔1瞅准了这一时机:有几个诸侯,出于微不足道的理由,把当时的国王赶下王位,但对于选举谁来做新王一事,又彼此互不退让,以至于最终在西羌的土地上出现了如其州郡一样多的国王。因为谁都容不下其竞争对手,这个不幸的国家同一时间遭受了无政府乱象和暴君之政的折磨和蹂躏。国民中的一半已湮灭无踪,而另一半则把任何想要将民族从压迫者那里(不管用何种方式)解放出来的人物都视作国家的保护神。很多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人,只能孤注一掷,纷纷走到了征服者一边,王国里势单力薄的拉者们和达显贵人们也紧随其后。其他人继续同室操戈,自然也就无法集中力量对抗共同的敌人,其被征服也是指日可待。
“欧谷尔大汗在短时间内就窃据了西羌的领土。人民在这场国家剧变中都得益了(不限一种角度来观察),自然也就没想过,也不敢想象去给他们的解放者开条件。曾经的达官显贵若是想过这些,就不再拥有在征服者那里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的自由了;过去的煊赫威仪如今只剩些残羹冷炙,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从征服者手上欣然领受了。新西羌王国的政制是某种无限君主制;也就是说,这个王国毫无宪制可言,一切皆仰赖征服者的意志,仰赖其智慧或愚昧、仁厚或促狭、适度或放纵的程度,一切皆日复一日地由征服者的性情、状况、心情,还有偶然来决定。
“对降虏们来说颇为幸运的是,欧谷尔王是一个非常好的君主,就跟大多数鞑靼征服者一样……”
“冒昧问一下,皇后,如果不会打断您的话,”山鲁格巴说,“我想要知道,您所谓的‘非常好的君主’是什么意思?”
“陛下,”美丽的努尔马哈回答道,“我得承认世上没有比这更不明确的说法了。人们通常说的‘非常好的君主’,也很有可能是很坏的君主。但这不适用现在的例子。欧谷尔大汗确实有明显的劣迹:他对权力的肆意滥用无所不用其极,人们一不小心就会很不幸地羞辱和冒犯到他。一旦被羞辱则他必定怀恨在心,报复起来手段极其残忍。此外他还有一个坏习惯,他把所有漂亮女人都视为自己的私产。如果他不那么嗜酒的话,甚至著名的苏丹所罗门2也要在这方面甘拜下风。只是这个缺点……”
“这可是很根本的缺点。”山鲁格巴说道。
“毫无疑问,陛下,”努尔马哈回答道,“但是很少有时代和人民能拥有此般幸运,可以受福于一个连缺点也这么可爱的国王——如果我们可以把某些完美得过度的东西也叫作缺点的话。”
“你个口甜舌滑的小东西!”山鲁格巴说道,同时轻轻地捶了捶她的一只胳膊,卷起的宽大袖口露出她胳膊的曼妙形态。如果时代和习惯没有在这一点上把他锻造成最完美的斯多亚主义者的话,那么这段小小的插曲定会让苏丹陛下床榻边再精彩绝伦的故事也暗淡无光。
“这些缺点,”努尔马哈继续道,“也被某些重要的德行弥补了。欧谷尔大汗对于统治事务十分上心:他鼓励农业,重建废城,建设新城,从邻国引进技艺,招募才智卓绝和功勋卓著之人给予丰厚报偿;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他尊重有德之士,某些时候还能接受人们直言进谏。”
“这最后的品性让我又跟你们的欧谷尔握手言和了,”苏丹笑道,“如果他不那么嗜酒的话,他也配在他那个时代所有伟人中占得一席。”3
“在所有这些好的品性之外,欧谷尔大汗还有一种品性,如果稍加适当的限制,仍然可以让任何君王因此而赢得尊重(即使他不幸到得动用这一品性的时候)。他一心潮澎湃,激情难抑,就常常会变得不公和残忍,但一旦坏事已毕,他马上回过神来。直到他对那些因其凌厉对待而受尽折磨之人做出补偿之前,他都无法让自己安然入梦。”
“那么,如果欧谷尔大汗陛下无缘无故地砍了某个人的脑袋,他要怎么做呢?”达尼什曼德问道,“他难道洞悉‘魔法糖锭’的奥秘,就像特拉米尔王子被嫉妒冲昏了头,砍下他的兄弟和美丽的德莉的脑袋后,靠着这糖锭又把他们的头重新接上了?”4
“这博士是多么迫不及待地寻找机会,好炫耀一下自己读过多少神怪故事!”小王子对苏丹耳语道。
“这达尼什曼德,”苏丹说,“有个小缺点,他偶尔会滥用自己作为哲学家的特权,表现得放肆无礼。对待这些先生们我们不必如此严肃。不过他不应该责备我的朋友欧谷尔,除非他作为哲学家有能力提出什么好建议的话。”
“简单一句话,”努尔马哈继续道,“欧谷尔虽有这些缺点,但他还是个配有好名声的君王,即便是当时西羌的僧侣5也争先恐后地对其不吝赞美之词。‘他作为最好的君王已经什么都不缺了,’他们说,‘除了一点,就是他直到撒手人寰之前都不曾向大猿做过一次献祭,尽管我们对此寄予厚望。’”6
“您知道吗?我美丽的皇后,”山鲁格巴说,“您刚才跟我们说的,就足够一次性无可挽回地把我跟你的欧谷尔拆伙了。以先知的胡子起誓!7僧侣们争相赞美的国王一定是……我不想说他必定怎样。去吧,去吧,努尔马哈,别说你的欧谷尔了!他必定是一个软弱、单纯、轻信、胆小如鼠的人,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他的僧侣居然颂扬他!欧几里得那儿有什么证明比这更清楚明白的?”
“陛下若是恩准哲学这么说的话,”达尼什曼德因激动而有些结巴,“万王之王,我的陛下……”
“那么,博士,”苏丹打断他,“让我们听听,你以你那位盛气凌人的女神8之名有什么可说的。我已经预备好你那股冒失劲儿了。要说就赶紧,但不要结巴,达尼什曼德先生,不然我立刻打铃结束……”
再好的苏丹也还是苏丹,就像人们所看到的那样。这个威胁伴以特定的表情,至少让人感觉他真会做出点什么似的,但它却没能给那可怜的达尼什曼德施舍半点勇气。所幸他很了解这位苏丹,他的陛下。因而,他没有被吓倒,而是接着说:“陛下,哲学本来就是放肆无礼的,就像陛下之前屈尊明示的那样。因为,当国王做错时,哲学会毫不犹豫地指出其错误。但在目前看来,我最谦卑的意见是,陛下和哲学可能都是对的。僧侣的赞美,在您眼里是欧谷尔所招致的最大的诟病,但如果这赞美是发自僧侣内心的,那么它们也是无可指摘的。9但这正是问题的所在,或者不如说,这谈不上有任何问题:如果他们把所有评论他的美言仅仅用一个‘但是’就全部一笔勾销的话,那又怎么谈得上‘发自内心’呢?好国王欧谷尔的所有好德行又如何有助于他呢?难道他寿终正寝前不是一次大猿都没献祭过?陛下您对这些先生们了解颇深,不可能觉察不出这一责备后面的力道。”
“但你确实承认了,”苏丹回道,“如果他决定献祭大猿,就会被他们捧到天上去?”
“愿陛下恩准,”达尼什曼德说,“我并未如此承认过。在这一情形下,他们也很容易就找到别的托词,来撤销自己虚伪的赞颂。陛下知道,要得到僧侣们诚挚的掌声只有一个办法,而欧谷尔(我对他充满崇敬,且这是他应得的,如果要这样说的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去买下‘一件价格如此高昂的商品’。”
“我让我的伊玛目过来,给这问题下一个论断,如何?”苏丹说道。
“为此人们可无须深谙什么卡拉巴10秘术,只消从其口头禅就能猜出,”达尼什曼德回答道,“他一定会跟僧侣们反着来说。僧侣们在伊玛目那里怎么可能是对的呢?”
“我倒觉得,达尼什曼德已经把自己搞到离题万里了。”山鲁格巴说。
“陛下反感僧侣,这表明您是个很好的穆斯林,”美丽的努尔马哈说道,“但是,为了忠于历史,我必须说,僧侣们说欧谷尔大汗的好话,也是有充分理由的。没错,这位国王或许让他们狂野的希望落空了。但理性点看,他们建立这一希望的基础根本就无力承载它,‘因为这根基只能是智慧统治准则结出来的果实’。但是,他基于这些统治准则而向其教派报以的尊重,提供给他们的保护,在一切事关大猿业已架设稳固,即便荒诞不经的祭祀事情上,他所采取的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这一切都让他有理由(虽说谈不上开门见山)获得僧侣某种程度上的认可。假定大家不喜欢无根无据地承认他们拥有这一美德,则我们还是可以设想这些人依旧足够聪明,会因为恐惧去做那些一般人出于高尚动机而做的事。”
当美丽的努尔马哈谈论之时,苏丹不小心发出了一种介于叹息和哈欠之间的声音。王子按照之前的约定向这位女士示意,她刚准备结束谈话,就被依旧兴致盎然的山鲁格巴使了一个眼色,告诉她,他对其讲述的内容尚未厌倦。
“欧谷尔大汗,”她继续道,“有一些后继者,他们登上舞台又旋即消失,既没做什么能引起后世注意的好事,也没做多大的坏事。因而,在西羌的年鉴中,人们称他们为‘无名国王’。因为国民很少有机会听到他们的名字,至少连让人们唤出其在位苏丹姓甚名谁都做不到。如果后世因为这一情形而对这些君王的功绩评价很一般的话,那么人们必须承认,与之同时代之人的生活处境也没有因之而显得更糟。历史对他们缄默无言,这至少说明了西羌在他们默默无闻的统治下并没有很不幸,而‘没有很不幸’至少就算是不功不过的状态了……”
“只不过它不能持续太长时间,”达尼什曼德说,“在我看来,这种不功不过的状态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就相当于某个人身上介于疾病和健康之间的状态一样。结果必然是两者之一,要么重新恢复健康,要么饱受病痛折磨直至死亡。”
“或许这正是西羌人的真实状况,”努尔马哈继续道,“若不是这一系列无名国王中的最后一位有幸拥有一位爱人,通过她,他的执政生涯才成为国家历史上最特殊、最耀眼的时期。”
“精彩!”山鲁格巴以夸张的表情喊道,“我爱那些国王,那些拜他们妃子所赐而名垂青史的国王!”
“陛下,我们不能忘了,”美丽的努尔马哈说道,“西羌人在这方面有个习惯,据我所知,这种习惯,寰宇四方的其他民族都没有。如果把这样的习惯引入世界各地,那么所有民族的无名国王之数量一定会显著提升。在某位国王治下发生的事情,只要不是这个国王亲手所为,就不会归到他名下。无论是制定卓越的法律和条令,还是赢得战争、吞并或者(至少同样有益地)保住和改善领土,国王的名声都不会因之有一丁点儿的增长。一切发生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坏,都只算入那个亲手所为之人的名下。而国王啥也不亲自做的话,就一直是一个无名国王,就算他治下的时代国家发生了震古烁今的事情。”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苏丹说,“谁做的就算谁的嘛!把大臣做的好事算到国王名下(我排除一种情况,就是大臣们只是单纯的工具,或者说只是股肱。通过他们,国王这一国家生命体的灵魂才能发挥作用),这就好比把国家土地的丰产都算作国王的功绩,仿佛是他让阳光普照、甘霖大地似的。”
努尔马哈、达尼什曼德和小王子都对这番评论报以热烈的掌声,并致以最高的赞颂。山鲁格巴这一评论越是比其所夸下海口的还要无私,则它就越配得上这样的称颂。
“这位西羌的好国王,”努尔马哈继续她的故事,“有机会配得上伟大君主口中这一令人激赏的评价,不管他叫什么名字,至少在选择宠臣的品味上还是令人称赞的。因为他的王后——莉莉美人——兼有我们芸芸众生个性中所有可爱之处。就算那个时代的诗人、画家、雕塑家和铸币家对她的褒奖有点言过其实,我们也无法否认整个民族都有理由要将她铭记于心。世上还从未有过像美人莉莉那样伟大的艺术赞助人。她在西羌引入了养蚕业,引进一帮波斯、震旦和印度的艺匠,他们在其推动下开创了各个门类的手工业。西羌人在她的治理下认识到了之前多数人闻所未闻的舒适和奢靡11——这是历史学者原本的表述。可以享受到崭新和无限舒适的生活,人们认为必须把这一切都归功于她。她让那些尘封于历代国王宝库中的财富——就像法老尸身埋在金字塔中一样,只能供人毫无裨益地吹嘘——重新投入活跃的流通领域。她以身作则,激发了达官显贵和富甲一方之士竞相仿效。京城效仿王室,州郡首府效仿京城。创新和勤劳你追我赶,让整个国家生机勃勃、富有活力,因为创新和勤劳正是通往富足和闲适的康庄大道,有谁不想尽可能舒适地生活着呢?
“乐善好施的莉莉也让西羌的百姓们认识到音乐和戏剧的魅力。即便这些馈赠在往后的日子里愈加不利其富足,但也不可否认,它们在一开始是有着良好效果的。一如西羌人的感受力变得精细,其道德也获得显著优化。人变得更合群、更温柔、更灵动、更好相处,人们学会与他人同乐,且身边幸福者越多,他们越是感到快乐……我们当然没有必要跟陛下您大讲特讲品味和艺术的良好效果,因为您本人就是这方面的行家和赞助者。
“当然,时不时也会有些疑神疑鬼、悒悒不乐之人,他们声嘶力竭地抱怨这些新事物。‘太恐怖了!’他们呼喊,同时摇着他们疏于梳理的脑袋,带着一副阴郁晦气的表情。‘这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这种对闲适和享乐的爱好、精致的品味以及对感官压倒性的瘾头,将会毁灭整个国家。铺张浪费的节庆之日将会耗尽勤勤恳恳的劳动之日所带来的财富,毫无章法的花销将会掏空节俭和节制所创造的富余。奢靡招致懒散,而懒散是滋长各类恶习的腐败之源。富人变得不知餍足,尽管他们感受力精致,但面对把穷人的财产尽可能卷入自我囊中的事情上,他们不会有丝毫犹豫。穷人同样也变得缺德寡恩,无论事情多么不公还是有害,他们都愿意去为之或是承受,只要其中有让他们跃入令其艳羡的富人生活的渠道便可。无穷无尽的恶习、违背自然的放荡之举,还有背叛、施毒和弑父的行为反复发生,他们逐渐习以为常。当他们的人性未被腐化时怀有的对这些事物的恐惧心理,而今也已全部荡然无存。唯有等到这个国家无可挽回地覆亡之时,人们才会意识到,莉莉美人才是我们如今万劫不复的始作俑者,她就是这蛊惑人心却又人见人爱的始作俑者。’
“有些年逾花甲、年近古稀老人,这一辈子活得很有智慧,以便年老之时不至于得舍弃生活的欢乐,他们看待对这一事情的角度颇为不同。‘我们那些疑神疑鬼、神经过敏的兄弟们也不算完全说错,’他们说,‘享乐和奢靡作为生活的调味品如果滥用,结果确实有害。自然把它们设定为劳动后的奖赏,而非无所事事时的消遣。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施法的巫师绝非莉莉美人,而是自然本身。自然这个巫师给我们奉上她亲手调制的神界琼浆玉液,只需几小滴,就足以让我们忘却生活的一切艰辛。或者这么说,难道不正是这自然把人类从一个发展等级推进到另一个,并且借助于让想象力基于需求,让激情基于想象力而活跃奔放这一方法,从而催生出更强烈的合群度、更精细的感官和更高级的感受力和行动力,由此让欢愉的范围扩大、让享受生活的能力跟随欲望一起递增?因此,让我们跟随自然吧,它是一位绝不可能误导我们的向导!不是它,而是我们的心浮气躁、我们的贪图享受、我们的无视警告才把我们引向歧路。人每登高一级,都需要另一种生活秩序。恰是因为绝大多数的普罗大众都是不成熟的,不懂得如何掌管自己,所以他们才必须将这一权职让渡给一个立法性的力量,它总是照看着整体,以及为它的臣属们——随其自身状况的显著变化——颁布相应的行动规则。愿莉莉美人青春永驻!她有资格让我们对她感恩戴德,因为她为我们做了好事。如果她愿意再给我们建立一套完美的规训制度以适应我们的需要,好让她的馈赠不会使我们堕落的话,那么,我们为她建造宝塔,也是她完全应得的——至少像那大猿一样。’
“美人莉莉雀跃于鲜花怒放的路上,奢靡的想象力引领着她前行,从不计较别人对她的威胁或警告。能成为整个国家热爱和崇拜的对象,她非常享受这样一份愉悦之情。她被快乐和爱神环绕,其视线抵达之处,烦恼烟消、狂喜莫名、至大喜乐。在此,她似乎找到了自身最极致的满足。只是,她的善举只延伸到当下的瞬间。她的性情不经意间感染了整个民族,这一切来得如此轻巧,仿佛对每个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自然的了。人们享受生活,没有人料想未来。”
“我喜欢这个莉莉!”苏丹高喊,那突如其来的活力人们似乎已许久未见,“我必须更深入了解她。晚安,王儿,晚安,达尼什曼德!努尔马哈,你留下来,给我细细描述一下这位莉莉美人。”
1 [译按]欧谷尔出自伏尔泰小说《查第格》(Zadig)中一角色,该角色主要存在于《四脚蛇》(“Le Basilic”)一章,是一个权势人物。他身患怪病,下令要他的女奴寻找某种罕见的生物四脚蛇,将其煎煮后服用以求治愈疾病。
2 [译按]所罗门(德语常作Salomo,偶尔也作Salomon)是以色列国王。《金镜》中努尔马哈和达尼什曼德讲故事的时候,为了便于苏丹山鲁格巴理解,有时也会把非伊斯兰国家的君王,包括西羌国的国王称为“苏丹”。
3 震旦文译者注:无须多言,山鲁格巴是他那个世纪里最清醒的苏丹,也是极端敌视醉酒的人。他的敌人从未放弃去贬低这一德性的价值,即便他们没法否认他具有这一德性。他们贬低它的方式就是消除任何彰显其价值的东西。但我们认为没有必要通过引证那些没有教养的猜测来进一步散播他们恶意的影响。可怜的山鲁格巴并未拥有众多德性,以至于可以任由人们去质疑他那点儿德性中的任何一个。
4 [译按]这段故事出自法国作家和律师帕容(Henri Pajon)撰写于1748年的童话故事《哈利·巴萨的三个儿子和亚历山大总督西洛科的三个女儿的故事》(Histoire des trois fils d’Hali-Bassa et des trois filles de Siroco, gouverneur d’Alexandrie,收录于1785—1789年间阿姆斯特丹出版的49卷法语童话选集《仙女阁》[Le Cabinet des fées]中的第34卷)。特拉米尔王子拥有一种魔法糖锭(pastille magique /magisches Mundkügelchen)。当它被放在断头的嘴里,断头可以被安回原本的身体,甚至还可以安到别人的身体上。“我有能力归还你们的生命……他把一片魔法糖锭放入我们每个人的嘴里,把我们的头安放回脖子上。那糖锭的作用如此神奇,我们的头颅完美复原,没有留下任何被砍过的痕迹。”引文出自Charles-Joseph de Mayer (compilé), Le Cabinet des fées, ou Collection choisie des contes de fées et autres contes merveilleux, Tome Trente-Quatrième, Amsterdam, 1786, p. 174。
5 [译按]原文为Bonze,通常指佛教的僧人。此处指西羌国侍奉大猿神的僧侣,有时会依据上下文感情基调译为“和尚”。
6 [译按]欧谷尔大汗是鞑靼族人,并非西羌人,所以并不信奉西羌人世代相传的大猿祭礼。关于欧谷尔大汗对西羌宗教政策的部分,可阅读本书上部第10章。
7 [译按]原文Beim Barte des Propheten是一句德文习语,常用来表示“郑重宣誓”。根据《杜登习语辞典》的看法,这里单数的“先知”指的是穆罕默德。但是除了阿拉伯和伊斯兰世界,在中世纪的德国也有类似手抚胡子郑重发誓的传统。参见Dudenredaktion (hrsg.), Duden Redewendungen 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Idiomatik, Berlin, 2013, S. 91。
8 [译按]哲学(Philosophie)在德语中为阴性,此处指的就是哲学。
9 拉丁文译者注:对于那些思想深刻的脑袋来说,我们最好必须在此处做三点评注:首先,僧侣、托钵僧和苦行僧这些词在这一故事中反复出现,但它们总是在最狭义的层面上被理解,其所指的无非就是僧侣、托钵僧和苦行僧而已;其次,达尼什曼德在这里仍然无法摆脱阿谀奉承、迎合其君王那种不合理思考方式的嫌疑;最后,苏丹所谓的证明显然建立在一个谬误之上,绝没有击中僧侣(此外我们没有任何为他们辩护的意思)的要害。
德语译者注:权衡一番之后,我们确实也不应强求苏丹做出别的结论。他的结论是:我的僧侣说我坏话,然后我把他们的批评当成是荣耀,所以他们对我的赞扬是不光彩的。因为,如果这是光彩的话,则“配不上这些赞扬”对我来说是一件羞愧的事。但现在,我无法忍受这样的想法。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对我来说是如此,对欧谷尔大汗来说也是如此。因为,我让他跟我站在同一阵营,这难道不是已向其表明了尽可能崇高的敬意了吗?——这种推理方式显然不能通过亚里士多德的逻辑,也不能通过波尔罗亚尔修道院一众先生们的逻辑进行明证。但自从世界围绕其轴心运转后,这种自负就从未得出过更好的结论了。
[译按]波尔罗亚尔修道院(Port-Royal-des-Champs)是法国著名天主教修道院,曾经是詹森主义运动的中心。这一脱胎自天主教内部的神学运动强调人之原罪和预定,与耶稣会立场针锋相对。1662年由詹森主义代表人物阿尔诺(Antoine Arnauld,1612—1694)和尼科(Pierre Nicole,1625—1695)共同出版的《波尔罗亚尔逻辑学》(Logique de Port-Royal)是一部享负盛名的逻辑学教材。维兰德本注中相关典故就指这个。
10 [译按]卡巴拉(Kabbala),是犹太教神秘主义传统的秘传之方法、学说和思想。
11 [译按]“奢靡”(Wollust)是本章和接下来几章的重要概念。Wollust一词在当代德语中更倾向于特指情欲和性欲,所以常被翻译为“淫欲”和“淫荡”。然而在维兰德的时代,Wollust的含义更广,指向的更多是尘世生活之欢愉,或者肉体感官之享乐,与《礼记·礼运》中“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之意涵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参见Ludwig Sütterlin (bearb.), Deutsches Wörterbuch von Jacob Grimm und Wilhelm Grimm, Vierzehnter Band, II, Wilb-Ysop, Leipzig, Verlag von S. Hirzel, 1960, S. 1383–1398。Wollust这一广义和抽象的语言用法本书通译为“奢靡”,偶尔根据上下文翻译成“淫靡”。